。他知道這是出自宮內的記錄。漢制嬪妃分娩,皆不得在宮內,須外出就館,這枚竹簡估計是負責伺候的黃門記錄。這些分娩記錄居然和織室的文書混在一處,可見在搬運檔案時有多混亂。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溫縣,無暇多想,隨手把那枚竹簡丟開,匆匆離開屋子。
【3】
差不多就在同一時刻,唐姬踏進了司空府。她手裡提著一籃雞舌香和苦艾,名義上是來探望伏後的。負責護衛皇帝的宿衛對她略一檢查,即放行了。她穿過幾條走廊,迎面碰到了楊修。
楊修暫時還代著宿衛的工作,這給他接近皇帝創造了便利條件。除了不能進入皇帝皇后的寢室和曹氏家眷住所之外,司空府內可以隨意活動。他看到唐姬,使了個眼色,伸手過去接她的藤籃。
“陛下正在會客,暫時不能進去。”楊修壓低嗓子說,同時用手在籃子裡翻來翻去,假裝檢查。
唐姬會意地點點頭,也小聲說道:“已經弄清楚了。那五張畫像,乃是鄧展自溫縣取回。”楊修一聽,臉色驟變,手裡的動作一僵。
郭嘉借董承被劫一事,輕輕一石打中數鳥,已經讓楊修狼狽不堪。他萬萬沒有想到,郭嘉居然還有後手——劉協在做皇帝之前,一直在溫縣生活。此時郭嘉居然派人前往溫縣畫像,毫無疑問,他一定是懷疑皇帝的來歷,甚至可能已經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唐姬急切地問:“德祖,我們怎麼辦?”如果讓郭嘉知道皇帝的真實身份,那漢室將面臨著滅頂之災。一想到這點,她就心慌得不行。
“讓我想想……”楊修放下藤籃,閉上眼睛,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拼命擠壓太陽穴,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郭嘉這個對手太可怕了,回許都才區區數日,輕描淡寫幾手佈置,便幾乎把他們逼到了死角。
他渾身在戰慄,但這不是因為害怕或緊張,而是興奮,就像是賭徒面對著一盤即將開盤的巨注和一個極其高明的對手,感官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郭嘉越是難以對付,這種刺激感越強烈,才越有擊敗的價值。
“不對……郭嘉應該還不知道。”楊修緩緩睜開眼睛,口氣十分篤定。
唐姬問:“你怎麼知道?”
“他這種人,一旦把握住了優勢,會以最快的速度出手,電光火石之間擊潰敵人,不容任何喘息。如果郭嘉已經知道天子的身份,你我如今早已身陷囹圄,哪裡還會在這裡從容講話。”
楊修的語氣裡帶著淡淡苦澀。剛才他見到郭嘉,被後者以勝利者的身份小小地教訓了一下。由此可見,郭嘉只是把他當成一個急於出頭的小角色,隨手敲打了一下,卻沒視為心腹之敵。這對楊修的自尊心是一個打擊,同時也證明,郭嘉確實不清楚天子的底牌。
“那他派人去溫縣,到底是為什麼?”
“郭嘉再聰明,也不可能猜到天子的身份。他應該是對那具面目稀爛的‘楊平’屍首產生了懷疑,認為有人在試圖掩蓋什麼,所以才會派出鄧展去溫縣調查,只是針對楊平或者楊俊而已,與天子無關。”
楊修把自己代入到郭嘉的思考方式中去,豁然開朗,思路越來越清晰。
“那對我們來說,豈不是一樣危險嗎?”唐姬反問。楊平就是劉協,郭嘉只要一看到畫像,立刻就會明白兩者的關係。
“這就是蹊蹺的地方。我爹告訴我,郭嘉已經看過了畫像內容。可是,他一直到現在仍舊沒有動作。要麼是那畫像畫得不夠逼真,他沒能辨認出來;要麼是他還有更大的圖謀,隱忍未發——還有一種可能,溫縣有高人識破了郭嘉的用意,設法把畫像調包或偽造。”
楊修說到這裡,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最後一種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郭嘉的手段縝密,不會不考慮到這些因素。現在一共有五張畫像,說明是來自於五個不同的人的描述。他們彼此獨立,即使其中一張是偽造的,也能很快被識別出來。除非溫縣所有見過楊平的人全都事先串通好,否則郭嘉這個安排不可能被破解。
“如果能親眼看看畫像就好了,孫禮能有機會弄到手麼?”
唐姬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孫禮只是個校尉,這種級別的機密他肯定接觸不到。更何況,他向唐姬透露情報只是出於愧疚,不可能指望他背叛曹氏。
楊修沉思片刻,把藤籃重新塞到唐姬手裡,笑道:“賭注已下,骰子也已經扔出去,無論如何咱們是不能離席走人了。”楊修的話裡有擔憂,也有興奮。
擔憂的是,他們這個偷天換日的完美計劃,如今變得岌岌可危。溫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