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孔融能請動鄭玄,荀彧並不覺得意外。孔融當年在北海的時候,對鄭玄有大恩,他出面邀請,鄭玄不會不答應。以鄭玄的地位,他若表示參加聚議,荀彧無法直接拒絕。孔融求這一封親筆信,正是為了封住荀彧的嘴。
荀彧放下鄭玄的信,問道:“鄭公遠在高密,如今是袁譚的勢力範圍。曹、袁交戰正熾,你如何把他安然送來許都?”
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孔融早有準備:“荀令君真是燈下黑。你莫要忘了,袁紹軍中,有一人身居要職。這人恰好還是鄭公最得意的高足,也是您的親族。有了這三重關係,他出面斡旋,誰也不會為難。”
“荀諶……麼?”
荀彧捋了捋鬍鬚,表情古井無波。熟悉荀彧的人會知道,這種表情的他,情緒才是最不佳的時候。荀諶是荀彧心中的一根刺,倒不是因為他這位兄弟選擇了袁紹陣營——亂世之中,各地大族多邊投注,兄弟叔侄往往各事一主,乃是尋常之事——而是因為從幾年前開始,荀諶變得神秘莫測,幾乎不與族中來往,連專門前往河北的荀家族長都見不到。種種跡象表明,他和許都裡的雒陽系一直有勾結,現在他又突然跳出來,積極與孔融合作,無異於把荀彧推到一個相當尷尬的地位。
“你的兄弟都在反曹公,你又有何顏面輔佐曹公?你會不會和袁紹私通,以謀求退身之路?會不會假公濟私,利用手中權勢把曹公陷入敗亡?”
當然沒人會當面對荀彧說這種話,但每次荀諶的名字一出現,都會有類似的疑問在所有人心中響起。日積月累,三人成虎,以後難保會形成什麼局面,造成什麼影響。如今是曹、袁交戰的敏感時期,荀彧不得不有所提防。
“既然荀諶也插手,文舉,記得把這次聚儒的朝函,給驃騎大將軍也送去一封,這事要做得公開大氣,沒必要藏著掖著。”
荀彧不動聲色地提醒了一句,孔融笑眯眯地滿口答應下來,誇口說袁紹對他的文章一向讚賞有加,不會不給這個面子。然後他又得意洋洋地說道:“對了,咱們還可以發道詔書,責成荀諶在河北召集各地儒生,統一趕往許都,省得我們一一去發邀請了。”
孔融這話有點得寸進尺,荀彧卻眼前一亮。
聚儒這事對曹公是個麻煩,卻也未嘗不是個保護傘。若是鄭玄參加,這次許都聚儒將會成為近四十年來最大規模的學術盛事。幾十位大儒和各地士子在城裡這麼一擺,就算是座不設防的空城,袁紹也不敢發起進攻。屆時倘若曹公在官渡不利,可以從容撤回許都,多些喘息和迴旋的餘地。
孔融只為了聲名,荀彧的眼光卻早已落在了天下。
想到這一層,荀彧便開口道:“我會請陛下儘快下詔給河北。對了,鄭公與那麼多位隱士逸儒要蒞臨,少府沒什麼人手,只怕忙不過來吧?”
“我請了楊俊來幫我,他在北邊認識很多人。”
荀彧一聽這名字,眉頭一皺。楊俊已被郭嘉定性為極端可疑之人,只是還沒拘押而已。孔融把他叫來幫忙,顯然是有意為之。不過這無關緊要,荀彧微微一笑:“光是季才一個人,怕是不夠。我讓徐幹來協助你。”
孔融表情一滯,發現自己居然被繞進去了,無可奈何地說了一句好。
孔融的打算,是多召集些今文派儒生,敲釘轉角把這段公案定了性,荀彧心裡如明鏡一般。徐幹接替了滿寵擔任許都令,文聲也不錯,荀彧派他去,可謂名聲言順,任誰都無可指摘。這一把沙子摻進去,孔融對古、今派的人數比例控制便無法隨心所欲,再怎麼樣也翻不了天。
這是典型的荀氏手腕,看似謙沖退讓,實則綿裡藏針,還把面子搞得光光的,誰也不必撕破了臉皮。
孔融揚長而去,而荀彧則重新投入到如山的案牘中來。剛才的交鋒,只是一個短暫的小插曲,與其說是一個煩惱,倒不如說是難得的喘息機會。荀彧現在的全部精力,都投在如何讓曹公心無旁騖地在官渡作戰上。
曹公若是戰敗,這一切伎倆的基礎,也就蕩然無存。
楊俊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曾在荀彧的腦子裡一閃而過,他此時剛剛拜別伏完,正要離開伏府,伏完起身送至門口。
伏完與楊俊的年紀相仿,可面相卻老得像賈詡一樣,走起路來佝僂著腰,似乎無時無刻不承受著巨大壓力。他在許都的朝職不高,只是箇中散大夫,但身份頗為尊貴。原因無他,只因他有一個叫伏壽的女兒。伏完和野心勃勃的董承不一樣,這是個深自內斂、極懂謙退之道的人。天子移蹕許都時,本來曹公給他封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