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樹背後的四小姐聽得林佩珊嬌嗔地說:“素!女革命家!你近來不是忙著大事情麼?請你來一塊兒玩,也要被你罵幾聲腐敗墮落!”
“可是密司張,你這一下手榴彈真不錯!有資格!”
“你們猜猜,還有誰?猜不著,把阿珊給我做俘虜!”
“喔唷唷!——你的同伴!知道是阿貓阿狗呢!”
又是林佩珊的聲音。四小姐覺得不好意思露臉了。同時聽得那小船擦著岸邊的野草蘇蘇地響。猛可地張素素格格地笑著跑了來,一把拉住四小姐推她出去。於是四小姐就呈現在林佩珊他們面前了。她紅著臉招呼道:“珊!這裡你是常來的罷?也不見得怎樣好玩!”
“啊喲!蕙姐,真真料不到!——佩服你了,素!女革命家的手段當真厲害,多少人勸她勸不轉,你一拉就拉她到這裡來了!”
於是三位女郎的笑語聲雜亂地混做一團。只有杜新籜把槳插在泥裡,微笑著不說話。在他看來,一切變化都是當然的,都不算什麼;四小姐所欲不遂,當然逃遁到《太上感應篇》,而現在又是當然的拋開《感應篇》,到這神秘的麗娃麗妲村。
天空忽然響動了雷聲。烏雲像快馬似的從四面飛來,在這小河上面越聚越厚了。
“要下雨呢!四妹,我們回去罷。”
張素素仰臉看著天說,一手就挽住了四小姐的臂膊。“怕什麼!不會有大雨的。素,你們也到船裡來玩一下。”
“不來!——要是你還嫌不熱鬧,範博文他們也就在那邊,我代你跑腿去叫他們來罷!”
張素素忽然對林佩珊放出尖刺來,長笑一聲,就和四小姐走了。
這裡杜新籜望著張素素她們的後影,依然是什麼都不介意似的微笑。他拿起槳來在河灘的樹根上輕輕一點,那小船就又在水中央緩緩地淌著。風轉勁了,吹得林佩珊的衣裳霍霍地響。林佩珊低了頭,看水裡的樹影,一隻手卷弄著衣角。過了一會兒,她抬頭把眼光注在杜新籜的臉上,她的眼光似乎說:“怎麼辦呢?照這樣下去!”杜新籜仍然微笑。
他們這小船現在穿過一排柳樹的垂條,船舷颳著什麼蘆葦一類的葉子,索索地響。林佩珊幽然嘆一口氣,身體挪前一些,就把頭枕在杜新籜的腿上。槳從水裡跳起來,橫架在船舷上了,船自己慢慢地氽。林佩珊腿一翹,一聲嬌笑。
“可是,你總得想一個法子呀!……只要設法叫蓀甫不反對我們的——那就行了!”
林佩珊斷斷續續地細聲說,水汪汪的眼睛看住了杜新籜的面孔。
“噯噯,怎麼你總不說話?聽得麼?我說的是隻要蓀甫不反對!想一個什麼方法——”
“蓀甫這人是說不通的!”
“那麼我們怎樣了局?”
“過一天,算一天呀!”
“唷唷!過一天,算一天!混到哪一天為止呢?”
“混到再也混不下去,混到你有了正式的丈夫!”
“啐!什麼話!”
“可是,珊!你細細兒一想就知道我這話並不算錯。要他們透過是比上天還難;除非我們逃走,他們總有一天要你去嫁給別人,可不是麼?然而你呢,覺得逃出去會吃苦,我呢,也是不很喜歡走動。”
“噯,噯,你倒說得好笑!就好像我們不曾有過關係似的!”
“不錯,我們有過關係!但是珊呀!那算得了什麼!你依然是你,不曾缺少了什麼!你的嘴唇依然那樣紅,臂膊依然那樣柔滑,你的眼睛依然那樣會說話!你依然有十足的青春美麗,可以使得未來的正式丈夫快樂,也可以使你自己快樂,難道不是麼?”
林佩珊聽著忍不住笑起來了。可不是杜新籜這話也很有理麼?在林佩珊那樣的年紀,她那小小的靈魂裡並沒覺醒了什麼真正意義的戀愛,她一切都不過是孩子氣的玩耍罷了!一枝很長的柳條拂到林佩珊臉上了,她一伸手就折斷了那柔條,放在嘴裡咬一下,又吐出了,格格地又笑著問道:“那麼誰是我的正式丈夫呢?”
“這可還沒知道。或者,博文,也好!”
“可是他們要把我給了你家的老六呀!”
“這倒不很有味!老六這人也是天字第一號的寶貝,他不行!然而也不要緊,人生遊戲耳!”
林佩珊笑著舀起一掌水來向杜新籜臉上灑,嬌嗔地射了他一眼,卻不說什麼。船穿完了那密密的垂柳,前面河身狹一些了。杜新籜長笑一聲,拿起槳來用勁刺到水裡,水聲潑剌剌地響,船就滴溜溜地轉著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