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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探詢的眼光從四面八方射出來,集中於張素素的臉上。張素素搖頭,不作聲,悶悶的繞著一張花梨木的圓桌子走。隨後,她站在林佩珊他們三個面前,悄悄地說:“丁醫生說是腦充血,是突然受了猛烈刺激所致。有沒有救,此刻還沒準。猛烈的刺激?真是怪事!”

聽的人們都面面相覷,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李玉亭似乎要挽救張素素剛才的嗔怒,應聲蟲似的也說了一句:“真是怪事!”

“然而我的眼睛就要在這怪事中看出不足怪。吳老太爺受了太強的刺激,那是一定的。你們試想,老太爺在鄉下是多麼寂靜;他那二十多年足不窺戶的生活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墳墓生活!他那書齋,依我看來,就是一座墳!今天突然到了上海,看見的,聽到的,嗅到的,哪一樣不帶有強烈的太強烈的刺激性?依他那樣的身體,又上了年紀,若不患腦充血,那就當真是怪事一樁!”

範博文用他那緩慢的女性的聲調說,臉上亮晶晶的似乎很得意。他說完了,就溜過眼波去找林佩珊的眼光。林佩珊很快地回看他一眼,就抿著嘴一笑。這都落在張素素的尖利的觀察裡了,她故意板起了臉,鼻子裡哼一聲:“範詩人!你又在做詩麼?死掉了人,也是你的詩題了!”

“就算我做詩的時機不對,也不勞張小姐申申而詈呵!”

“好!你是要你的林妹妹申申而詈的罷?”

這次是林佩珊的臉上飛紅了。她對張素素啐了一聲,就訕訕地走開了。範博文毫不掩飾地跟著她。然而張素素似乎感到更悲哀,蹙著眉尖,又繞走那張花梨木的圓桌子了。李玉亭站在那裡摸下巴。客廳裡靜得很,只有小風扇的單調的荷荷的聲響。間或飛來了外邊馬路上汽車的喇叭叫,但也是像要睡去似的沒有一絲兒勁。幾個男當差像棍子似的站著。王媽和另一個女僕頭碰頭的在密談,可是隻見她們的嘴唇皮動,卻聽不到聲音。

小客廳的門開了,高大的身形一閃,是丁醫生。他走到擺著菸捲的黃銅橢圓桌子邊,從銀匣裡撿了一枝雪茄煙燃著了,吐一口氣,就在沙發椅裡坐下。

“怎樣?”

張素素走到丁醫生跟前輕聲問。

“十分之九是沒有希望。剛才又打一針。”

“今晚上挨不過罷?”

“總是今晚上的事!”

丁醫生放下雪茄,又回到小客廳裡去了。張素素悄悄地跑過去,將小客廳的門拉上了,驀地跳轉身來,撲到林佩珊面前,抱住了她的細腰,臉貼著臉,一邊亂跳,一邊很痛苦地叫道:“佩珊!佩珊!我心裡難過極了!想到一個人會死,而且會突然的就死,我真是難過極了!我不肯死!我一定不能死!”

“可是我們總有一天要死。”

“不能!我一定不能死!佩珊,佩珊!”

“也許你和大家不同,老了還會脫殼;——可是,素,不要那麼亂揉,你把我的頭髮弄成個什麼樣子!啊,啊,啊!放手!”

“不要緊,明天再去一次Beauty Parlour——哦,佩珊,佩珊!如果一定得死,我倒願意刺激過度而死!”

林佩珊驚異地叫了一聲,看著張素素的眼睛,這眼睛現在閃著異樣興奮的光芒,和平常時候完全不同。

“就是過度刺激!我想,死在過度刺激裡,也許最有味,但是我絕對不需要像老太爺今天那樣的過度刺激,我需要的是另一種,是狂風暴雨,是火山爆裂,是大地震,是宇宙混沌那樣的大刺激,大變動!啊啊,多麼奇偉,多麼雄壯!”

這麼叫著,張素素就放開了林佩珊,退後一步,落在一張搖椅裡,把手掩住了臉孔。

站在那裡聽她們談話的李玉亭和範博文都笑了,似乎料不到張素素有這意外的一轉一收。範博文看見林佩珊還是站在那裡發怔,就走去拉一下她的手。林佩珊一跳,看清楚了是範博文,就給他一個嬌嗔。範博文翹起右手的大拇指,向張素素那邊虛指了一指,低聲說:“你明白麼?她所需要的那種刺激,不是‘灰色的教授’所能給與的!可是,剛才她實在頗有幾分詩人的氣分。”

林佩珊先自微笑,聽到最後一句,她忽然冷冷地瞥了範博文一眼,鼻子裡輕輕一哼,就懶洋洋地走開了。範博文立刻明白自己的說話有點被誤會,趕快搶前一步,拉住了佩珊的肩膀。但是林佩珊十分生氣似的掙脫了範博文的手,就跑進了客廳右首後方的一道門,碰的一聲,把門關上。範博文略一躊躇,也就趕快跟過去,飛開了那道門,就喚“珊妹”。

林佩珊關門的聲音將張素素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