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頃刻注滿了雨水,濁流順著山勢滾滾湧動,山洪奔騰,咆哮之聲如雷。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見大雨山洪來得好快,不由得臉上變色,急忙拖了小鳳退入蛙洞裡躲雨。這時小鳳也終於還了陽,想起適才的經過,仍是心有餘悸。
再看洞外暴雨如注,山洪陡漲,把出山的道路都淹沒了,三人叫苦不迭。山裡常有蛙神司掌雨水的傳說,剛剛怕是驚動了雨蛙,惹出這場洪水。甕冢山地域近年乾旱,裂地百里,以前卻常有山洪發生,洪水出了山就分入各條河道,幸好從來威脅不到田畝民居。
唯獨苦了張小辮三人,都被暴雨困在山上,不等洪水過淨了,就沒辦法出山。看這場雨水恰似天河傾覆,不下上一整夜怕是不會止歇,只得揀處高燥的所在,夜宿在山洞之中,等明天雨停了再離山回村。
張小辮猛然想起那具女屍還在洞外,連忙冒雨出去,連拖帶拽地把女屍搬入洞內。孫大麻子和小鳳都看不懂他的舉動,這女屍下巴也沒了,奇形怪狀的好生猙獰,將它放在洞裡這一夜難擴音心吊膽,便問張小辮:“你留這死人做什麼?不如也推到河裡去來得妥當,否則半夜裡電閃雷鳴,惹得它詐屍起來撲人,可不得了……”
張小辮自然難以答應,不過倘若以實情相告,想想換作自己也未必能夠信服,好在他扯慣了大謊,便又順口胡編:“麻子哥,小鳳姐,你們別看我張三孤苦伶仃,眼下連幾塊容身的破磚爛瓦都沒有,可張三自小也讀過幾行書,好賴還知道些禮義廉恥的道理。想這女屍一直藏在山洞裡,並不曾招惹過旁人,若不是咱們到此捉蝦蟆,它就不會暴屍荒野。於情於理都是咱們驚擾了這位先人,如何能再為了一己之私,將這屍體拋進河裡被洪水沖走?再說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在上,你們真以為滿天神佛都是沒有眼睛的嗎?這等欺心之事是萬萬做不得的,要做你兩個自己去做,可別算我的份。”
那孫大麻子是個實心眼兒的粗人,而小鳳更是鄉下丫頭,長這麼大不曾見過什麼世面,哪經得住張小辮連蒙帶唬,頓時他倆都信以為真,幸得有張小辮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則定要鑄下大錯。他二人不住口地念了幾遍“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恭恭敬敬地把女屍擺到洞中。但屍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爛,又被大雨淋了一陣,看上去頗為不雅,最要命的是女屍沒下巴的那張臉,雖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臉孔無遮無攔地就在近前,還是忍不住心中發毛。無奈之下,孫大麻子只好把裝蝦蟆的麻袋子給屍體套上兩條,這才覺得心中略微安穩了些。
張小辮暗中好笑,裝模作樣地幫孫大麻子給女屍套上麻袋,順手在洞裡亂摸,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寶貨,口裡還叨咕著:“錢是陽間的錢,物是人間的物,先借些來用用,大不了將來等小鳳到了下邊之後,再讓她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可張小辮找了半天,滿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汙穢,哪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只得罷了這念頭,扯了幾條麻袋片鋪在地下,躺在上面聽著洞外風急雨驟,腦子裡反反覆覆回想著林中老鬼指點的各處細節。在深山裡奔忙了一天,他也當真累得很了,不多時便沉沉入睡。
孫大麻子和小鳳不像張小辮,他二人從沒住過破廟荒山一類的地方,在這又臭又溼的山洞裡難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閉眼,不是夢到那沒嘴的女殭屍,就是夢見村中的親人鄰居一個個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從夢中驚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驚肉跳之下,他們自己也知多半是什麼不祥之兆,苦苦捱到天明雲開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撓肝的焦躁情狀,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覓路下山。
張小辮趁機說既然趕著回去,也不可將這女屍拋下,理應抬回金棺墳的亂葬崗中埋了,哪怕是給它卷條草蓆,這也是積陰德的善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孫大麻子和小鳳發了一夜噩夢,正是心中虛得沒底,見有積陰德的善事,當然更無二話,便和張小辮抬了女屍,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泥涉水,徑從山上下來。一路迴轉,等走到村口就覺不對,到處都是死人,血腥之氣沖天撲面,只見整座村莊都被亂兵毀了,橫屍遍地,滿目瘡痍。
原來數股粵寇潛至,圍攻靈州城甚急,但靈州重地守禦森嚴,一時環城急攻不下,四處援軍蜂起趕來會戰。有各地增援靈州城防的官兵團勇,也有前去併力拔城的粵寇,好幾路兵馬在夜間疾進,不期撞到了一處,激戰殃及了金棺村。血戰過後,已將這村子夷為了平地。當時大多數村民們正在夜中熟睡,還有些人商議著進山去尋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