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發,留給旁人一個孤寂的背影。
虎娃伸手拉了拉邊任的衣服下襬,輕聲說道:“老邊坐了好久了,阿孃該擔心了。”
邊任看了看老邊的背影,神sè有些複雜,終究不敢在這個時候走上前去,只好對已經憂心忡忡的虎娃解釋道:“主人此刻正在難過,不要打擾他。你去對夫人說,不要擔心,有我在這裡看著,不會有事。”
虎娃卻沒有聽老管家的話,去回稟邊夫人,而是將憂慮的目光繼續投在老邊背影上,追問邊任道:“老邊為什麼這麼難過,段熲是老邊的親人麼?”
邊任搖了搖頭,被虎娃的話引著,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二十多年前。
“段太尉是主人的恩主;”邊任悠悠的話聲,將身邊兩個正在傾聽的半大孩子帶回到當年那個風雲激盪的年代;“當年,涼州大亂,羌人部落群起反叛,段太尉當年還未曾發跡,但是已有知兵之名,於是朝廷任他為護羌校尉,領兵平叛。當時,主人是段太尉身邊的參軍。”
“逢義山、shè虎谷、凡亭山,幾番大戰,主人都參與過。段太尉對主人也極為器重,後來主人不願為官,從新安令任上退職返鄉,段太尉專程相送。可以說,段太尉於主人,有知遇之恩。”
“這些事情,老邊從來都不曾與我說過。”虎娃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老邊對當年從軍之事絕口不提。
邊任隨後道:“主人自從返鄉之後,就很少提及當年護羌營中的事情。不過,前幾rì來赴宴的那些人,有許多都是主人當年在護羌營時結識的。那些羌胡部落大都是當年投降段太尉的義從,至於護羌營武官,更是主人當年的袍澤;這些人都與主人有幾十年的交情。”
虎娃有些明白過來,怪不得當rì段熲死訊傳來,幾乎所有賀客都失魂落魄;因為這些人深究起來,都是段熲的門人故舊,恩主身死不得善終,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從身後傳來“踢踏”之聲,與常人腳步不同,虎娃回頭看時,卻是王越拄著柺棍,一步一瘸地走來。不理會邊任的攔阻,王越一步步直走到溪邊,從桌案上端起一杯酒,抬手一揚,晶瑩的酒水在陽光下灑落,浸透了沙灘,很快消失不見。
“段太尉,一路走好。當年相救之恩,王某必有報償。”王越向天怒吼道。
枯坐了半rì的老邊終於有了動作,回過頭來看著王越,用嘶啞的聲音問道:“子師,你是不是要走?”
看到老邊終於開口說話,邊任和虎娃趕忙上前。卻聽見王越笑道:“當年我受過段太尉救命之恩,如今他身死獄中,我不能相救,心裡已是有愧,總不能連他家中婦孺都不管吧?”
段熲被罪身死,連家小都被貶徙戍邊,此刻正往涼州而來。王越之意,正是要趕去照拂段熲家小。
“可恨那些清流,平rì道貌岸然,其實狠毒刻薄;段熲死了便罷,竟然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王越恨聲怒罵。段熲是邊將出身,在朝中沒有根基,於是依附於宦官,此事一直受到清流的攻訐;此番段熲就是受中常侍王甫的牽連而死,論及禍源,正是出自士人清流的手筆。
老邊目光流動,默然沉思良久,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叮囑了一句:“萬事小心。”段熲被罪,他的家人就是罪人家屬,王越要包庇他們,必然要承擔極大的風險;但是老邊知道,王越是必定要去的,有些事情,也是一定要做的。
想了想,老邊還是不放心,又囑咐道:“我給你一封信,去北地郡找北地羌的首領沙東連,請他相助於你。”北地郡,正是段熲家人被貶徙之地,沙東連的北地羌正是當地餓地頭蛇;事涉舊rì恩主,老邊也不能袖手旁觀。
“放心吧,叫我去廷尉府救人或許做不到,若是在涼州照顧幾個人也做不到,那我王越就該一頭碰死了。”王越朗聲言道,絲毫不將其中風險放在心上;“此事做完,我還須回來,這小老虎崽子還須我來教,否則,就白費了他的天分。”
老邊嘴角邊露出一天來的第一縷微笑,說道:“事情完了,就儘快回來,在涼州地面上,別的不敢說,要收藏一兩個人,哪怕是朝廷欽犯,邊家莊也藏得住。”
聽老邊仿效自己的言辭說話,王越爆出一陣沖天的大笑,盡顯昔年天下第一劍俠風範。
與王越一番交談,聽著他豪邁的笑聲,老邊心中鬱結稍去,長長吐了一口氣,舉杯而起,將酒水用力拋灑向溪流水面。
“太尉,一路走好,此生功業已成,當無憾矣!”
第十九章 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