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一步,則是一世掙扎,一世繁華。她忽又想起初下山前王宿的話,那時不曾多想,如今才知何為逆流而上,進退兩難,回看當日,是否輕率?是否失慮?是否……後悔?
秋往事怔怔站著不動,明知自己早已做了決定,卻偏偏邁不出這最後一步,用盡渾身的力氣也擠不出最後一絲勇氣。她下意識地探手入懷,緊緊攥著秋隨風的靈樞,彷彿這樣便能尋到安慰。耳邊忽似又聽見幽幽的風竹聲,音調低迴,曲折宛轉,每欲盤旋而上,總於最高點前化作一聲輕嘆,彷彿追之不及的夢想,彷彿說不出口的遺憾,帶著些許的惋惜與惆悵,遠遠地淡入風中,再無覓處。
再熟悉不過的曲調令秋往事陣陣恍惚,似又回到了釋奴營中,每每於一場大戰之後,躲在荒草從中聽姐姐吹無聲的風竹,胸中涼涼的,似不經意間漏進了縷縷的風,整顆心彷彿輕輕地浮在水上,悠然安穩中帶著恍然若失的悵惘,什麼恩怨情仇,前路茫茫,也便這樣隨著曲聲載沉載浮,雖仍縈縈繞繞地系在心間,卻似失了重量,不足掛懷。平靜地彷彿沒有明天,平靜地彷彿還有無數明天,時光便這樣凝住,彷彿天荒地老,彷彿彈指一揮。
曲聲漸低漸弱,牽作又細又長的一縷,幾至不聞,正在似續似絕之處,卻又陡地一揚,鳳凰展翅般扶搖而上,於高絕處又是一個翻旋,倏忽已在九天之上。秋往事心頭突地一記驚跳,猛然清醒過來,這才發覺耳邊真有風竹之聲,卻正是從清和居內傳來。她怔了一怔,不覺向院內走去,耳中聞得曲調又轉,跌宕起伏,大開大闔,如盡覽蒼茫大地,如暢遊碧落長空,直教人心潮澎湃,幾欲拍案長嘯。幾番淋漓之後,曲聲戛然而止,尾音拽出一抹餘響,嫋嫋而絕,在空中拖出似有似無的痕跡。
秋往事踏著餘音轉入院牆,只見清和居面南一側軒窗大敞,李燼之著一身淺色寬袖長袍,半倚半坐在窗臺上,衣發飄拂,手中一管二尺四分長的碧色風竹雖已離了唇,卻似猶在吞吐氣韻,隱見光華流轉,身邊尚有小壇開了封的酒,溢位陣陣醇香。秋往事心緒翻湧,怔怔望著他,面上亦悲亦喜,又似失了魂魄般一片惘惘,嘴裡輕喃道:“怎麼是你,怎麼會是你……”
李燼之卻似聽明白了她沒頭沒腦的話,定定望著她道:“我替不了你姐姐,但我能做她之外的第二人。”
“你怎能,”秋往事倒似並未聽明白他話中之意,“怎能吹得這般像?”
李燼之提了酒罈,輕輕自窗內躍出,招呼她同坐在簷下石階上,舉壇飲一口道:“因為她的心情,我能明白。”
“你能明白?”秋往事接過酒罈也飲一口,滿臉懵懂地道,“可我不明白。這曲子的前半我能聽得真切,可一入後半我便總沒法自指法中將曲調辨個明白,便是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麼姐姐可以吹出那樣的曲調,縱是不出聲我都能覺出其中的飛揚之意,就像這塵世中有貪看不盡的精彩,揮霍不完的自在。可於我來說,每活過一日,便只意味著不得不再多活一日,我怎都不明白,為什麼姐姐能吹出這樣的曲子,就像對這日日苦拖的性命還有多少留戀,多少期待一般。”
李燼之輕撫著手中風竹,似是出了神,良久方淡淡道:“這曲子叫做《長風》,傳為鳳神碧落所做戰歌,那是鳳凰浴火之後的鳴叫,是捨身之後的大自在。你不明白,是因為你有一個好姐姐,即便最艱難的時候,你也不曾獨自面對過真正的絕望,因而也便見不到死地後的重生,即使如今她已不在,你也不曾減少過對她的依賴。等有朝一日你能吹這曲子了,你的自在法當會再上一層,而你姐姐大約也便能安心轉世了。”
秋往事眉心一抽,胸中沒來由地發堵,垂下眼連灌了兩口酒,岔開話題道:“你們何時出兵?”
李燼之回頭望著她,沉聲道:“你當真選定了?”
“我其實真的不明白,”秋往事掏出飛鵬令遞還給他,語中卻帶著壓抑的不甘,“我為什麼會選了你們。”
李燼之眉目略舒,稍覺安心,卻也難免傷感,輕嘆一聲道:“這次確是我們對不起你,我雖不認為做錯了,可對你,的確是虧負良多。你選了我們,我很高興,可惜我連絕不相負四個字也沒法給你。”
“我倒寧可你不給。”秋往事出神地望著地牢的方向,淡淡一笑道,“給了,你我都白多一份負擔。亂世之中什麼不是危若羸卵,誰又真有那千鈞之力去對明日之事做出承諾。我又何嘗不曾發過誓絕不做對不起姐姐的事,可結果呢?終究還是選了自己。”她忽坐直了身子,回頭道,“不過我有個要求。”
李燼之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