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布瑞坐在他對面,默默的瞪著火光,她的臉容疲倦,似乎帶著悲憫同情之色。不能察覺她的思維,讓我心煩意亂。
我向著馬瑞斯,不斷的向著馬瑞斯……這個吸血鬼,在真實世界裡畫了那麼多圖畫,三幅相連的大畫作,人像畫,壁畫;在他廣場畫室的牆上,想必作品琳琅滿目。
真實的世界沒有懷疑他,獵殺他,或驅逐他;反倒是那些同類的兜帽妖怪,他們竟來焚燬畫作;這些妖怪跟他一起共享幽冥稟賦,儘管是馬瑞斯未必自承那是幽冥稟賦;審判裁決他不該於凡人共同生活,共同創作,竟是同類的他們。而非凡人自己。
我看見瑞諾的小小舞臺,我聽到自己在唱歌,然後歌聲變成咆哮。尼古拉斯說:“這太了不起了!”我則說:“多麼小兒科!”好像我乃是在打擊尼古拉斯!在我的想像裡,尼克說:“讓我擁有我相信的吧,反正你絕不肯駭世驚俗!”馬瑞斯的三連畫作,掛在教堂,掛在小禮拜堂,也許尚有部份掛在威尼斯和帕度瓦的華廈名宮裡;吸血鬼不可能進入上帝聖殿,將畫作扯下來;所以,馬瑞斯簽名的作品,世界上一定儲存不少。這些創作竟由一個吸血鬼來引領風騷,這個吸血鬼不僅帶著一批凡人學徒;而去還擁有一個凡人愛友,從小愛人的身上,他日日只啜飲少許,然後夜夜獨自出去殺戮吸血。
回想在家鄉小客棧的夜晚,思及未來了無意義的生活,我曾驚駭欲絕;阿曼德所說如無底深淵的絕望故事,相形之下,簡直是一個足以溺斃我的汪洋大海;想想整整三個世紀,那是多麼漫長的黑暗,多麼綿延不盡的空無!尼克狂風驟雨的心境,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這個褐發孩子能在火裡逃過一劫,無怪他處世行事,陰鬱憂苦,一如遮掩五彩世界的黑墨。
故事中的真正主角,阿曼德的威尼斯主人,對於同類來說,他乃是異教徒,犯了異教徒滔天之罪;竟創作了富有意義——一定是富有意義的圖畫;不幸卻慘遭自己同類——魔鬼之民之判懲,使他變成活生生的火炬。
故事中的這些繪畫,卡布瑞也和我一樣看見了嗎?這些畫也在她的腦裡焚燒,正如我的感受一樣嗎?
在我的靈魂深處,我覺得馬瑞斯的行經於自己頗有契合,對我,他 真是永垂不朽。
在一種深沈的悲哀裡,我想起那些旅行者無稽之談,馬瑞斯猶活著,在埃及或是希臘還現過行蹤。
我很想問阿曼德,這些謠傳有可能嗎?馬瑞斯一定極為強大且法力無邊,他……但是,這樣的問話,對他太失禮了吧!
“古老的傳奇——”他低語,聲音一如發自內心的精確,不慌不忙的,視線不離火光的說下去:“在我們雙雙被毀之前,傳奇就已經到處流傳了。”“也許未必只是傳言——”我說著,話乃是我見到牆上繪畫的影像迴音:“也許馬瑞斯還活著。”“我們即是奇蹟,也是恐怖——”他安詳的說:“這要看你從什麼角度來說;在你剛開始知道我們,不管經由幽冥之血,經由承諾或觀察,你認為凡事皆有可能;然而事實不盡如此。奇蹟很快被世界吞沒,你很難渴望再有奇蹟。你逐漸習慣於新的極限,而極限再次規範了一切。他們說馬瑞斯還活著,老大們也都還活著,這其實是你自己想要相信的。”“自從我在羅馬指導儀式過後,這段日子以來,沒有任何一個族類還留在那個集會里,很可能連集會本身也已不再存在。不曉得有多少年代過去,我們未有音訊往來。不過他們或許總存在於某處,不是嗎?畢竟,我們是不死之軀呀!”他唏噓長嘆後,又加了一句:“不死又如何呢?”但是有些事是更加攸關重大的,絕望將使得阿曼德沈淪,甚至萬劫不復。無視於他此刻的飢渴——我們奮戰時他曾打量失血,加上體內的爐灶,為使他的傷口肌肉癒合復原,尤必須努力加熱;然而,他寧可忍受乾渴於熱,卻願意跟我們在一起,無意去外面獵殺。
他其實已經指導答案,他不可能長伴我們。
卡布瑞於我不必形之於口,我們甚至也未能解決自己內心的疑惑;但是,他已知道,正如上帝瞭解未來的走勢,因為上帝就是一切事實的佔有者。
我苦惱已難以承受,卡布瑞的表情則越見疲倦於哀傷。
“你應該明白,我其實全心全意希望你跟我們在一起——”驚訝於自己語氣的激動,繼續說:“然而,那對我們三個,都會只是大災難罷了。”他臉色不變,他早已瞭然於胸;卡布瑞不聲不響。
“我沒辦法不去想馬瑞斯。”我坦承而言。
我明白。你卻想都不想那些必須照顧者,這一點尤其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