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食羊卵子的翁七妹便篤定地等著南先生的歸來。但半年過去了,還沒見到南先生的蹤影,翁七妹就毛了,找到翁上元,“哥,麻煩你進城一趟,去找找南先生,他的事兒也該辦完了。”翁上元說:“找什麼找?他不是讓你等著麼,就耐著性子等;他這個人有點脾氣,說話算數,他會回來的。”依著後嶺人的觀念,有脾氣的男人,說話是算數的;翁上元並不懷疑南先生會變卦,只以為他的事辦得不太順手。從她哥哥那兒得到一顆定心丸,翁七妹的心就又放踏實了一些。“就是,憑自己的感覺,南先生也不是那種人。”她安慰自己。
快一年了,南先生還沒回來。翁七妹心亂如麻,“人脫不開身,咋也得寄封信回來呀!”她感覺事情怪異,便又找到她哥。“哥,你就去一趟吧,找找南先生。”這時的翁上元也感到蹊蹺,“他孃的,莫非這讀書人真的不牢靠?”不過,他還是沒有去一趟的意思。“去什麼去?他心裡要是有你,不去也會回;他天生就是無情無義的王八蛋,你去了他也不會回!”他又說:“我死活不能去。他要是成心甩你,我還去找他,咱翁家人就那麼賤?!你現得起那個眼,我還丟不起那個人哩!”哥哥說的在理,她沒法再堅持,便又回去窩在黑屋子裡,硬著頭皮吞那羊卵子。這時卵子的滋味,豈止是腥羶,還苦得讓人不能喘息。
春節快到了,南先生依然沒有音信。翁七妹痛苦不堪。難道南先生真的把自己甩了?那男人咋這麼容易負心呢?!我可是為你付出了一個女人所能夠付出的一切;做為山村姑娘,我已經再沒有什麼可以付出;再要付出,那只有一個死。翁七妹心裡盤算著與南先生的情誼,她感到南先生不能拋棄她,他沒有拋棄她的理由。村裡人這時也議論了,這翁七妹圖南先生是個城裡人,主動把自己貼上去,讓一個不牢靠的城裡人日咕,日來日去,把身體日垮了,人家也不待見她了;真是自找苦吃,活該!山裡有的是老實小夥,哪個配不上你?哪個不會把你當祖宗供著?你偏偏不享洪福找罪受,人忒賤哩!這話像刀子一樣割著翁七妹的心頭肉,她無地自容。她恨說這話的人,很想去找這些人論個道理:我圖南先生啥?圖他個右派?!他倒黴的時候誰敢接近他呀2但南先生沒有給她反駁人家的理由:人去屋空,蹤影杏然,她實在無話可說。她委屈,她窩囊;她有恨只能往肚裡咽,她有苦只能往心裡說。一切都得自己承擔,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哇!
所以,從對南先生的一味思念與盼望,漸漸地生出一種怨。她怨南先生把她扔得好苦,怨南先生掏空了她作為女人的所有本錢。思念和怨恨折磨得她坐臥不寧。她把南先生留下的衣物都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她把南先生的住處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當外人走進那個屋子,不會想到,這屋子的主人已人去久遠;而認為,屋子的主人剛剛出去,或去蒔田,或去訪親,不久就會回來。這個屋裡,還有主人的呼吸,他的生命氣息依然撩人。翁七妹望著那空空的炕頭,心中默唸著:那裡應該躺著一個南先生和他們的一個孩子。但這兩者已都不屬於自己,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她心痛難忍,真想從樑上順下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但這不是最後的結局,南先生雖然給她留下不安與痛苦,但還沒有把她的夢最終戳破;即便怨艾,還未絕望,還須等待。
翁七妹突然想到要去看看她孩子的墓。她聽南先生說過埋葬的地點,便柱著柺杖去爬那個山峁。爬山需要膝蓋彎曲,但她的膝頭卻僵硬如鐵;她每爬上一步,都要躊躇再三,忍受著咯吱作響的撕痛。她汗淋如雨,淚流如雨,臉上已分不出是汗還是淚;在柔弱的太陽光下泛出悽然的光澤。她恨天恨地恨自己,就這麼一座小小的山峁,放在她身體強健的那個時候,是如履平地,須臾可達的啊!她恨昨是而今非;舊日的一切輕鬆與快樂,已永遠離開了她!終於爬到了峁頂。那峁頂上荒草萋萋,掩沒了一切痕跡。她不知道孩子倒底埋在哪裡,她找不到她情感的寄託之物。她不禁哭出聲來:這老天爺做得太絕情,不給她活的兒子,卻也不給她兒子的墓啊!莫非是南先生要消除他生命在後嶺的一切痕跡,不然他咋連個嬰兒的墓都不起個拱?他早有逃離的預謀啊!把我個傻傻的女人騙得好苦啊!不過,你除去了嬰兒的墓跡,卻掩埋不了他母親的悲苦;這整座山峁,就是我孩子的墓!我哭我短命的孩子,我哭我悲苦的命運!翁七妹跪地不起,把淚哭幹了。她已不再需要眼淚:她沒有了盼望,沒有了名譽;村裡人把她與南先生看作是孽障,不然咋生個孩子都沒鼻子?她可以偷情,卻不該跟個城裡的右派偷情。跟山裡人偷情,名聲掃地之後,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