煬帝閱畢,不禁泫然淚下道:“般絕色美人,朕躬冷落了她,她怎不要自傷薄命?春花秋月,累她好生寂寞,這都是朕害了她了!”手中正取第四紙,卻是《遣意》一首雲:秘洞扃仙卉,幽窗鎖玉人。
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
煬帝閱畢了這一首,方始憬然而悟,不覺轉悲為怒,連呼:“狗才誤事,還不與朕拿來!”左右慌忙問道:“聖上要拿何人?”煬帝道:“是許廷輔!”左右去了,煬帝又問內侍道:“侯女的屍身現在何處?”內侍道:“在顯仁宮後園她的臥室裡面。”煬帝既命駕往。內侍引入了侯女寢室,煬帝也毫不顧忌,竟趨至侯女屍畔瞧視,只見她顰眉張目,面含愁容,雖已死去了多時,面腮上的紅暈還是沒有退去,豔色恍似一朵帶露嬌花。煬帝頓足長嘆道:“死後尚有這般風韻,生前更是不消說了。”不覺撫屍哽咽道:“美人莫怪朕躬無情,原是廷輔狗才誤了美人,朕本愛才好色,哪知宮闈裡面有了美人這般才貌,還不能邀朕眷顧,卿真命薄,朕也緣慳!”
煬帝越說越傷心,不禁放聲大慟,內侍上前相勸,就是不肯收聲,待到左右的待衛入報道:“許廷輔已拿到,在宮殿候旨。”煬帝方始止淚收聲,走出了侯女寢室,來到殿上見了廷輔,好不憤怒,便厲聲喝問道:“朕命你挑選美人,似侯女這般才貌雙全,何故不將她獻上,反命她僻處花園,其中定有隱情,還不從實供來!”
廷輔叩頭狡賴道:“奴婢還不知侯女是怎樣的一個人,諒是侯女未將花名報知奴婢,故而漏去,並沒有什麼隱情。”煬帝見他不肯供出,用威恫嚇,用軟哄誘,廷輔只是一味狡猾。哪知這個訊息傳了出去,凡是受過廷輔威脅索賄的夫人們齊集了來見煬帝,一一奏了出來。
煬帝聽了,越發大怒。廷輔卻啞口無言,面如土色,連連叩首。煬帝也不再問,便命內侍衛將廷輔推出了宮門,將他處死。一面命人將侯女用了夫人服飾,好好盛斂。煬帝又自制了祭文,命內侍備好了香楮,親至侯女柩前,上酒三尊,焚香化楮,煬帝便展開了自制的祭文朗聲誦道:嗚呼妃子,痛哉蒼天!天生妃子,貌麗色妍。
奈何無緣,不享以年。十五入宮,十八歸泉。長門掩採,冷月寒煙。既不遇朕,誰為妃憐。嗚呼痛哉,一旦自捐,覽詩追悼,已無及焉。
豈無雨露,痛不妃沾。雖妃之命,實朕之愆。悲撫殘生,猶似花鮮。不如色笑,何如嫣然。淚下幾行,心喪如煎。縱有美酒,食不下咽。非無絲竹,耳若充填。妃不遇朕,長夜孤眠;朕不遇妃,遺恨九原。朕傷死後,妃苦生前。死生雖隔,情則不遷。 千秋萬歲,願化雙鴛。念妃香潔,酬妃蘭荃。妃其有靈,來享茲筵! 煬帝一邊讀,一邊下淚。讀到“朕傷死後,妃苦生前”兩語。哽咽不能成聲,適到讀畢,那祭文上面早已被淚痕溼透,煬帝就是淚流不止。這時蕭皇后和十六苑夫人,深恐煬帝過哀,便一同趕來,解慰煬帝。煬帝方才收淚,命照夫人禮厚葬。
侯女生前雖是不能受用,死後倒也備極榮華,又得清清白白的魂歸地府,她的結果倒比了其餘夫人的收成,來得美滿。她死得可慘,還是值得。
閒話休多,書歸正傳。且說煬帝雖經蕭皇后和十六苑夫人勸慰了一番,他原是自負至情的人。侯夫人入宮多年,這般的才貌雙全,他卻不能和她相會一次,怎不要叫他自恨自悔。更似發了痴一般,賴在侯夫人寢室裡面,就是不肯出去。蕭皇后便道:“侯夫人既是死了,想她也是無益,聖上留在這裡,更是容易傷懷,不如回到西苑散散愁悶。”
秦夫人介面道:“天下甚大,只須留意採選,絕色正多,難道便無第二個侯夫人?”黃雅雲說道:“侯夫人未受雨露,聖上才這般痛惜,要是換了賤妾們,恐怕聖上反不會這樣悲傷了。”王夫人道:“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天下原無不散的筵席,何必徒自傷愁,還是放開懷抱及時行樂。” 袁寶兒也道:“聖上原以多情自許,如今為了一個侯夫人,這般愁愁悶悶,要是因愁成疾,累得妾等不安,難道聖上倒忍得,那便不像個多情人了。死的已是死了,生的還是不少,供聖上開懷好了。”
寶兒一番說話,不但眾夫人齊聲失笑,連得那個傷神的煬帝也不禁破顏一笑,竟身不由主,隨了蕭皇后等一行人,離開了侯夫人寢室,如醉如疾地到了西苑。視那般夫人美人,覺得沒一個及得上侯夫人,就是怏怏不快,遊玩無心。芳草盡成無意綠,夕陽都作可憐紅。煬帝當時卻有這副神情。蕭皇后目睹煬帝這般悽切,便思豆他歡樂的法兒,也知道他不弄一個絕色的新美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