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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多數中國人的吃穿住行問題尚未解決,也許這是中國人更關心這類問題而較少關心精神生活的原因?但一向重視這類問題的中國人,卻為什麼一直倒沒能解決了這類問題?舉個例說,人口太多是其原因之一。但若追根溯源,人口太多很可能是一直較少關心精神生活的後果。——這是個過於複雜的話題。

我只是想,不要把“貴族化”作為一個罪名來限制人們對精神生活的關懷,也不要把“平民化”作為較少關懷精神生活的譽美之詞。這兩個詞,不該是學術用詞。至少這兩個詞歧義太多,用時千萬小心,我想,文學更當“精神化”吧。

13。樂觀與悲觀。

已經說過人的根本困境了。未見這種困境,無視這種困境,不敢面對這種困境——以此來維繫的樂觀,是傻瓜樂觀主義,信奉這種樂觀主義的人,終有一天會發現上當受騙,再難傻笑,變成絕望,苦不堪言。

見了這種困境,因而灰溜溜地再也不能振作,除了抱怨與哀嘆再無其他作為——這種悲觀是傻瓜悲觀主義。信奉這種悲觀主義的人,真是慘極了,他簡直就沒一天好日子過。也已經說過了,人可以把困境變為獲得歡樂的機會。

人的處境包括所有真切的存在,包括外在的坦途和困境,也包括內在的樂觀和悲觀,對此稍有不承認態度,很容易就成為傻瓜。所以用悲觀還是樂觀來評判文學作品的好與壞,是毫無道理的。表現和探討人的一切處境,一切情感和情緒,是文學的正當作為,這種作為恰恰說明它沒有沾染傻瓜主義。當人把一切坦途和困境、樂觀和悲觀,變作藝術,來觀照、來感受、來沉思,人便在審美意義中獲得了精神的超越,他不再計較坦途還是困境,樂觀還是悲觀,他諦聽著人的腳步與心聲,他只關心這一切美還是不美(這兒的美仍然不是指漂亮,而是指兼有著敬畏的驕傲)。所以,樂觀與悲觀實在不是評判文學作品的標準,也讓它回到它應該在的領域中去吧。

況且,從另一種邏輯角度看,敢於面對一切不正是樂觀嗎?遮遮掩掩肯定是悲觀。這樣看來,敢於寫悲觀的作品倒是樂觀,光是叫嚷樂觀的人倒是悲觀——悖論總來糾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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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的寫作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這話似乎有毛病:四十已經不惑,怎麼五十又知天命?既然五十方知天命,四十又談何不惑呢?尚有不知(何況是天命),就可以自命不惑嗎?

斗膽替古人做一點解釋:很可能,四十之不惑並不涉及天命(或命運),只不過處世的技巧已經爛熟,識人辨物的目光已經老練,或謙恭或瀟灑或氣宇軒昂或頤指氣使,各類做派都已能放對了位置;天命麼,則是另外一碼事,再需十年方可明瞭。再過十年終於明瞭:天命是不可明瞭的。不惑截止在日常事務之域,一旦問天命,惑又從中來,而且五十、六十、七老八十亦不可免惑,由是而知天命原來是隻可知其不可知的。古人所以把不惑判給四十,而不留到最終,想必是有此暗示。

惑即距離:空間的拓開,時間的遷延,肉身的奔走,心魂的尋覓,寫作因此綿綿無絕期。人是一種很傻的動物:知其不可知而知欲不泯。人是很聰明的一種動物:在不絕的知途中享用生年。人是一種認真又倔犟的動物:朝聞道,夕死可也。人是豁達且狡猾的一種動物:遊戲人生。人還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動物:不僅相互折磨,還折磨他們的地球母親。因而人合該又是一種服重刑或服長役的動物:苦難永遠在四周看管著他們。等等等等於是最後:人是天地間難得的一種會夢想的動物。

這就是寫作的原因吧。浪漫(不“主義”)永不過時,因為有現實以“惑”的方式不間斷地給它輸入激素和多種維他命。

我自己呢,為什麼寫作?先是為謀生,其次為價值實現(倒不一定求表揚,但求不被忽略和刪除,當然受表揚的味道總是誘人的),然後才有了更多的為什麼。現在我想,一是為了不要僵死在現實裡,因此二要維護和壯大人的夢想,尤其是夢想的能力。

至於寫作是什麼,我先以為那是一種職業,又以為它是一種光榮,再以為是一種信仰,現在則更相信寫作是一種命運。並不是說命運不要我砌磚,要我碼字,而是說無論人幹什麼人終於逃不開那個“惑”字,於是寫作行為便發生。還有,我在給一個朋友的信中這樣說過:“寫什麼和怎麼寫都更像是宿命,與主義和流派無關。一旦早已存在於心中的那些沒邊沒沿、混沌不清的聲音要你寫下它們,你就幾乎沒法去想‘應該怎麼寫和不應該怎麼寫’這樣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