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側過身,讓他們走了。
押送流犯的官船離開碼頭,另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也往景江下游飄去。艙房內,韓希夷站在窗邊,望著外面滾滾江流不語。
他愛過兩個女人,都在今天緣盡。
一個流放了,他不能娶,也不想娶。
一個今天出嫁,他再不能惦記。
對謝吟月,他能做的都做了,曾經的情義也消耗殆盡,至此了無遺憾;對郭清啞,他卻是千般放不下。耿耿意難平!
今日她成親,他曾答應她,要親去向她賀喜。可他父親新喪,實在不宜出現在喜宴上,會衝撞了新人福氣,只好命族弟代他前往。
可是,他不能不去!
他想看她出閣,想再看看她!
他便乘了船,往烏油鎮來了。
船到烏油鎮。又往下游駛了一段,便停泊在江邊。這裡是從綠灣村到烏油鎮的必經之路,他要這裡等方家迎親的船回來。
他坐在船艙內。面前放著大聖遺音。
閉目醞釀良久,他將雙手擱在琴上。
曾經暢想的他吹簫,她彈琴,琴簫相和。永遠不能出現了。聽不到她的琴聲。他便自己彈好了,他的琴藝也很高超。
修長的手指撥動琴絃,沖淡悠遠的琴音飄到江面上,隨水隨風散去。他覺得心輕了、空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天地之大,任其遨遊。再不用牽掛任何人、任何事了。
為什麼心底總有一絲不捨?斬不斷、丟不開。
他眼前浮現一雙安靜的黑眸,認真地告訴他:“你們世家都是三妻四妾。我不要夫君納妾。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能做到!”他喃喃道。
隔壁艙房內,靜女聽著琴音,不知為何,一直落淚。
韓希夷一直彈,直到一陣鼓樂聲逼近。
他停手,抬頭,眼神有些滄桑,彷彿過了一生一世。
因為凝神傾聽,那鼓樂聲清晰起來,他意識到什麼,心房猛然收縮,一股尖銳的刺痛襲來,再慢慢擴散,以至於全身虛軟。
他慢慢站起來,走到窗前,朝外看去。
江面上來了一艘大船,披紅掛綵,喜氣洋洋,一看就是迎親的船,隔著老遠,也能聽見船上的笑鬧聲,偶爾有鞭炮噼裡啪啦炸響,火花四濺。
他怔怔地注視著大船從眼前駛過,儘管明白新娘不可能走出來,還是茫然用目光搜尋,想發現熟悉的身影。
沒有驚喜,大船漸漸遠去,越來越小。
“郭妹妹!”他低聲叫。
手摸索著,解下腰間洞簫,湊到嘴邊,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注入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並沒有刻意去抒發什麼,只是他此刻心情的流露——求不得之苦,世人都無法放開!
方家迎親船上,方初似乎聽見簫聲,忙豎起耳朵,結果郭勤和嚴暮陽又放了一掛鞭炮,炸得他耳朵嗡嗡響,把簫聲也炸沒了。
蔡銘嫌棄道:“這些小子,使不完的勁兒!”
郭大全笑道:“蔡三爺,等你有了兒子,就不會嫌了。”
眾人都笑起來。
“兒子”一詞,勾起方初柔情,想著隔壁艙房內的新娘,早忘記追尋簫聲了,況他一時也沒想起來把簫聲和韓希夷聯絡到一塊。
艙房內,清啞卻實實在在聽見了簫聲,一震。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今年暮春時節,她去府城主持伊人坊開張,韓希夷同行。傍晚泊船後,她彈琴,他唱和這首古詩,那曲調正和這簫聲一致。
難道,韓希夷在附近?
清啞心裡自問,跟著自答“肯定是他”。
簫聲幽怨,正是失意人的心境流露。
那日,他唱出來的可不是這個味道。
正想著,外面喧鬧聲忽然大了起來。
一陣腳步聲靠近,然後就聽見方初和小丫頭說話,又提高聲音對裡道:“郭妹妹,到了。你準備準備,咱們下船。”
細妹忙道:“知道了。”
忙拿起紅蓋頭替清啞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