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盧科夫走後,娜傑什卡做事總是不那麼專心。她不止一次在切肉時把手指切出了血,我還常見她和娜拉在一起說著什麼,把娜拉說得淚汪汪的。有一天,我正和依芙琳給馴鹿仔拴鈴鐺,娜拉突然跑過來問依芙琳,日本人是從哪裡來的?他們是在額爾古納河的左岸還是右岸?依芙琳氣憤地說,額爾古納河跟日本人有什麼關係?左岸右岸都不是他們的地方!他們住的那個地方,要過海呢,以前有人放木排去過日本,到了那裡的人就沒再回來過!娜拉說,他們跟額爾古納河沒有關係,怎麼會來這裡?依芙琳說,如果沒有好的獵手,有肉的地方就有狼跟著!
我想使娜傑什卡萌生了逃跑的念頭的,是圖盧科夫的話;而最終促使她行動的,應該是哈謝的一次奇遇。
哈謝有一天尋找走失的兩隻馴鹿的時候,碰到一個揹著樺皮簍的漢族老人,他是來採黃芪的。哈謝問他採黃芪是熬鹿胎膏嗎?因為我們用鐵鍋熬製鹿胎膏的時候,常在裡面加些手掌參和黃芪等藥材。老頭說,他哪裡能打到鹿胎呢,他採黃芪,不過是拿到藥鋪賣了,換口飯吃。他說現在日本人來了,飯更不好混了。哈謝就問他,日本人真的'E…B…小。說…t。x。t。下。載。站…分。享。w‘。w。‘w。。t。x。t。e。b。。c‘。n'要清理藍眼睛的俄國人嗎?老頭說,那我怎麼知道!不過日本人一來,藍眼睛的人快跑光了!
哈謝回到營地,在晚飯的時候把遇見老頭的事對大家說了,娜傑什卡的眼神裡滿是驚恐。她大口大口地吃著肉,吃得直打嗝,可還是抑制不住地往嘴裡填著肉。吉蘭特沒吃完,就心事重重地走了。伊萬對著吉蘭特的背影嘆息著說,他可真不像我伊萬的兒子啊,沒點硬骨頭!依芙琳一直懷疑吉蘭特的身世,她“哼”了一聲,說,吉蘭特的眼睛那麼藍,當然不像你伊萬的兒子了!娜拉很反感依芙琳這樣說吉蘭特,她站了起來,對依芙琳說,你少“哼”些吧,你的鼻子都歪成那樣了,再“哼”別人,鼻子就歪到額爾古納河左岸去了!她的話讓在場的人大笑起來。依芙琳氣得蹦了起來,她說,我的鼻子再怎麼歪,也歪不到額爾古納河左岸去,那裡有你們的尿騷味,我嫌髒了我的鼻子!我寧願我的鼻子向右歪,一直歪到日本海去!
那時誰一提“日本”二字,娜傑什卡就像聽到雷聲一樣不安。依芙琳的話把娜拉氣走了,娜傑什卡卻仍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大口大口地吞嚥著肉。她這種吃相把伊萬嚇著了,伊萬說,娜傑什卡,你可只有一個肚子啊!娜傑什卡不回答,仍舊吃肉,依芙琳大約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重了,她嘆息了一聲,起身離開了。那天晚上,有兩種聲音交替出現在營地,一個是娜傑什卡的嘔吐聲,一個是娜拉發出的“啞啞啞”的叫聲。娜傑什卡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肉,娜拉是在學烏鴉叫。那是她們留給這個營地的最後
的聲音了。
第二天,伊萬同以往一樣,清晨吃過早飯後,跟著哈謝和魯尼出去打獵了。當天晚上回到營地,他發現希楞柱裡空無一人。平時隨意堆放著的狍皮褥子和被筒,疊得整整齊齊的;他的煙盒裡裝滿了菸絲,放在火塘旁;他喝茶用的缸子,光光亮亮地擺在鋪位上,那些濃厚的茶鏽被除去了。這種非同尋常的整潔讓伊萬心驚肉跳的,他知道事情不妙,就去看裝著衣物的鹿皮口袋,發現衣物少了一半,娜拉染的那些布只剩下一塊粉色的,而桶裡裝著的肉乾,也少了許多。看來他們是帶著食物和衣物逃走了。
早晨的時候,我在河邊洗臉時還見著了娜拉。娜拉把青草團在一起,當成抹布,用河底的細砂擦拭茶缸裡的茶鏽。我問她,你擦它幹什麼呀?娜拉說,茶鏽多了,茶水看上去就不清亮了。我洗完臉要離開河邊的時候,娜拉突然對我說,我染的布多好看呀,魯尼怎麼一塊也不喜歡呢!我對她說,你不是說魯尼是個傻瓜嗎,傻瓜當然不懂得美了!娜拉噘起了嘴,她說,你怎麼能說魯尼是傻瓜呢,全烏力楞的人屬他最聰明!娜拉問我最喜歡她染的哪塊布?我說是粉色的那塊,當時那布一出來,我們都以為營地落了一片晚霞呢。
娜拉留下了那塊粉色的布,我相信那是留給我的。我在離開河邊以後,才想起忘了問她:昨晚又沒有吃熊肉,你學烏鴉叫做什麼呀?
當晚聚集在篝火旁吃飯的時候,伊萬是垂著頭獨自來的。他的腳步是那麼的沉重。瑪利亞問他,娜傑什卡和孩子們呢?伊萬慢吞吞地坐下來,用他那雙大手搓了搓臉,然後落下手來,微微抬起頭,淒涼地說:他們逃走了。你們不要去找,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聽到這訊息的人都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