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冷。我重新躲回岩石裡。其他人在幹什麼呢?他們是不是還在等待?如果我們不再堅信,也許那船就會打彎兒了,不再和海風抗爭,而是回義大利了。我的心跳得快極了,厲害極了。喉嚨口乾乾的。因為我知道我們把生活的寶就押在這個時刻,因為我知道“七兄弟”號不是別的什麼無足輕重的船。是它承載著我們的命運。
牧羊人到我的藏身之處來看我,已經是晚上了。在雲的空間,太陽散發出一種暗淡的,紫色的光輝,深深的那種紫,好像混雜著煙霧。牧羊人一直走到我身邊,他坐在樹幹上,和我說話。起先我沒有聽他在說些什麼,我太累了,聊不了天。我的眼睛在灼燃。水從我的眼睛和我的鼻子裡流淌出來。牧羊人以為我是因為絕望而哭泣,他靠近我身邊坐著,伸出胳臂環著我的肩。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做,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熱量,陽光投在他的鬍鬚上,發出奇怪的光芒。我想到了特里斯當,他從河水中出來以後身上的那股味道。這已經是十分古老的回憶了,是另一份生活。那麼輕,就像是滑過我身體的水滴。牧羊人在說話,他在敘述他的生活,他的爸爸和媽媽被德國人帶到了德蘭西,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說了他的名字,他談論著到了耶路撒冷以後他要幹什麼,他想要進行的學業,他說他也許要去美國,成為一名醫生。他握起我的手,我們一道往港口走去,一直走到人們正在等待著的那座石屋前。當我再次在媽媽身邊坐下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漸漸的,風暴又起來了。雲遮住了星星。天很冷,雨大滴大滴地落下來。我們裹著西蒙·魯本舅舅給的毯子,背靠在那堵破牆上。那些巨松又開始吱嘎作響。我感覺到了體內的空茫,我倒了下去。現在不再有瞭望員了,那船怎麼還能找到我們呢?
是牧羊人把我弄醒的。他向我傾下身,握住我的肩,對我說了點什麼,我大概懵懵懂懂的猶在沉睡之中,他只好強迫我起身。媽媽也站起來了。牧羊人指著遠處阿隆港入口前,在海面上前進的一個輪廓,那影子在黎明的微光裡還依稀難辨。這就是“七兄弟”號。
沒有一個人歡呼的,也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些男男女女,還有孩子,只是一個接一個地在海灘上站起身來,他們身上仍舊裹著毯子和大衣,望著大海。船慢慢進了海灣,它的帆在風中發出響聲。海浪拍打著它,它在海浪中盤旋,前進。
就在這個時候,天開了一個口子。雲間,天光閃亮,黎明的光芒突然照亮了整個阿隆港,照亮了白色的岩石,照亮了巨松的針尖。海上金光閃閃。船帆顯得那麼大,那麼白,簡直都不像是真的。
這一切是這麼美,叫人不自禁地戰慄。媽媽在海灘的砂礫中跪了下來,其他女人也紛紛效仿,接著是那些男人。我也在潮溼的砂礫中跪了下來,我們一起望著在海灣中心一動不動的那艘船。我們只是在看。我們不能說話,不能思想,什麼都不能做了,除了看著它。在海灘上,女人跪著。她們在祈禱,或是在望,我聽見她們單調的聲音夾雜在狂風中。在她們身後,那些猶太老人站著,他們穿著厚重的黑大衣,有的人還拄著傘,好像拄著柺杖一樣。他們望著大海,嘴唇也在顫動,就像是在祈禱。平生第一次,我也析禱了。在我的體內,我感覺到了,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雖然是無意的。這在我的眼睛裡,在我的心裡,彷彿我已經飄出到體外,在地平線那邊,在海那邊遊蕩著。而我現在所看見的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它們把我帶走了,把我拋至風中,拋到海上,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我所經歷過的一切,所有的疲憊,在山間所有那些行程,在格拉維利埃街所度過的這些可怕的歲月,我甚至不敢到院子裡去看看天的顏色,所有這些令人窒息的醜陋歲月呵,那麼長那麼長,就像是一場大病,而今在這裡都隱去了,就在這照耀著阿隆港的微光中,而那“七兄第”號就過樣慢慢地在錨錠周圍打著轉轉,它那白色的風帆鬆了下來,在狂風中喧嘎作響。
所有的人都跪著,或是站在海灘上,一動不動,身上還裹著毯子,被寒冷和睏倦弄麻木了。我們不再有過去。我們是嶄新的,就像是才出生,就像是在這裡沉睡了一千年,在這個海灘上。我這樣說,而我就在一瞬間想起這個來的,可這個念頭是這樣強烈讓我的心都停止了跳動。媽媽靜靜地哭了,也許是因為疲憊,也許是因為高興,我感覺到她靠著我的身體向前彎曲著,就像捱了打一樣。也計她足因為父親沒有從那條我們曾經等待的路走來。她沒有哭過,甚至當地明白過來他再也不會來了的時候,她也沒有哭。而現在這份空茫又出現了,這份幻化成船形的空茫,一動不動地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