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為法國第戎科學院徵文而作。此書探討了社,天道固好還也。不過現代現發師都是對著鏡子自己理自己的,剃頭與理髮的區別,豈在此歟?
剃頭最大的苦處是刀鈍而頭髮沒有洗得夠久。柏楊先生小時,隔壁住著一家人,每逢初一、十五,是他們“人亦剃其頭”‘之日,父剃其子,子剃其父,兄剃其弟,弟亦剃其兄。有一次我有事回鄉,剛進巷口,就聽喊聲震天曰:“殺了人呀,快救命呀!”其聲悽楚,使人落淚,當下家也不回啦,闖進該人家府上一看,原來一家大小正在艱苦剃頭哩。該喊聲不是出自兒子,兒子怕罵,有淚只敢往肚子裡流,而是兒子正在給老爹剃,老爹在奮勇吶喊哩。
剃頭在中國政治史上,曾佔過最重要的一頁,滿洲王朝入據中國之後,帶來了若干奇異的裝束,其中最他媽的莫過於剃頭和辮子。直覺地想,剃頭和辮子是不能和平共存的焉,既然剃了頭,自然沒有辮子立足之地,既有辮子立足之地啦,頭就剃不了。而怪就怪在這裡,滿洲人剃頭不是全剃,而只周圍剃,卻在頭頂留下一小撮頭髮,梳成小辮子,該小辮子像豬尾巴一樣垂下來,構成世界上最醜陋的圖案。這條辮子,在中國人頭上,垂了三百年之久,成為忠貞和叛逆的標誌。大體上說,有辮子的朋友都是愛國的,沒辮子的朋友思想就有問題啦。後來一些在外洋留學的學生,受不了豬尾巴之苦和之羞,憤而剪掉,回國時就只好裝上一個假的,蓋醬缸蛆和硫磺蟲都是憑辮子以辨忠奸也。
——臭男人古時候也是梳辮子的,不過該辮梳好後,像蛇一樣盤到頭頂。(貴閣下看到京戲《烏盆記》乎?劉世昌先生的冤魂上場,頭髮是披散著的。蓋人鬼之分,也在辮子倫理本位梁漱溟用語。認為中國是以倫理為本位的社會。,人可以梳辮子,鬼則四肢無力,只好任其披散著矣。)夫辮子盤到頭頂,還可將就,而像豬尾巴一樣垂下來,其難以入目之狀,實在弄不懂姓愛新覺羅的傢伙,當初是怎麼想的,莫非其腦折紋多了一顆釘乎?當初為了教中國人接受這條豬尾巴,曾喊出“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血腥口號,已經夠王八蛋啦,後來眼看政權都要不保,仍不肯對那玩藝讓步,所謂“辮存國存,辮亡國亡”,無他,醬缸太深,爬不出來。
——然而辮子也並不完全沒用:其一、兩個人打架時,一旦抓住,就算打贏啦。其二、三作牌逮捕囚犯時,把各路好漢的小辮子拴在一起,就牢不可破,對於國庫來說,用不著買繩買索,也是節約之道。但正因為小辮子有被抓的誘惑,人們見了辮子,總忍不住躍躍欲試,於是有些朋友就在辮子上練功夫。平江不肖生先生的《江湖奇俠傳》,就介紹過一位柳先生,其小辮子就千萬抓不得,蓋他閣下的小辮子能自動自發地直立,其硬如鐵,四下揮舞,呼呼生風。有些聰明的傢伙,剛抓到了手,自以為這下子可算下了判決書啦,只聽噹啷一聲,該辮已金雞獨立,把他的虎口都震出血來,咦!
廁所、茅坑
世界上林林總總,千千萬萬人中,各人有各人的癖好。美國喜歡女人的胸脯(女人是不是喜歡男人的胸脯,文獻不足,免議),而中國人喜歡些啥乎哉?中國人似乎專門喜歡做官,和喜歡當聖人。最上策是既做官又兼當聖人,其次是當官,真到了做官無望,能弄個聖人乾乾,也還不錯。故中國五千年來,一切做人行事,往往不是以發揚人性為最高的價值,而是以發揚官性為最高的價值,無論你幹啥,如果那一套不能使你做宮,就狗屁不如,不值得一提。因之畫家焉,音樂家焉,作家焉,統統沒有出息。中國人見了官就跟美國人見了女人的胸脯一樣,簡直愛不忍釋。唯一不同的是,愛胸脯是一種嗜好,愛做官是一種職業,除了做官,別無其他路子矣。
柏楊先生既是中國人,當然也中國人的毛病天生地有做官之心。依我之意,至少也得幹到當朝一品,出門則汽車焉,張口則訓話焉,閉門則心花怒放兼樂不可支焉。不過看情形因大批雜文出籠之故,洩盡了底牌,而且不夠莊重——那就是說沒有官威,此生做官算是無望啦。至於乾乾聖人,也不簡單,聖人往往被神仙化,而我只希望當一個真正的人,有優點也有缺點,有偉大的時候,也有壞蛋的時候,足矣,不敢亦不願升到聖人那一級也。柏楊先生平生第一快樂之事,本來有一度也學了洋派,喜歡女人的胸脯,每天無事,就到街頭亂看,確實心曠神恰,延年益壽,可是被柏楊夫人鬧了幾架之後,只好改行。於是突然發現,人生最大的享受,莫過於去廁所,比起官焉胸脯焉,甚至比起雪茄焉高爾夫球焉,都有哲學意義,芸芸眾生,不可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