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張居正第四次上疏,並將自己留下的害處,分析的十分透徹,希望皇帝看了以後,能改變主意。然而事情早就從他和群臣的衝突,轉變為萬曆和大臣的對峙。小皇帝現在是不蒸饅頭爭口氣,哪還管以後怎樣!他讓人帶話給張居正道,先生就算要走,也得等此事平息以後。但現在不能走,否則朕的權威何存?
張居正徹底傻眼了,小皇帝這是在玩火啊!古人早就說過,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吳中行艾穆等人之所以甘冒奇險犯顏上書,就是因為他們牢牢的佔據了道義——國朝以孝治天下,不回家守制就是不孝,不孝之人,安能號令天下?所以才會得到這麼多的支援,除非把儒教取締,把讀聖賢書的人都殺了,否則怎麼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
沒人的時候,張居正也曾自省,這件事的處理上,他和皇帝都有失誤。於自己,是一時腦熱,皇帝流露出挽留之意後,又心猿意馬,指望著大臣能乖乖聽話。誰知道判斷失誤,反對的聲音驟起,一下子弄巧成拙,智取變成了力鬥。於皇帝,就是太過毛躁偏執,太相信皇權的威力了。殊不知,他雖然坐在他祖先坐過的寶座之上,都被稱為萬歲,然而世易時移,如今的皇帝,哪裡還有太祖皇帝那樣的權威?
要知道,太祖皇帝之所以有無上權威,一言一行皆被視為百世不易之法典,是因為他作為開國君主建立了本朝,作為行政工具的文官制度,同樣是他一手設立的。用韓非子的說法就是,‘法術勢’合一,自然可擁有無上權威,想取消宰相就取消宰相,想撤掉行省就撤掉行省,毫無約束的行事。
然而萬曆皇帝算什麼?他不過是命好投生在皇家,僥倖成了皇位繼承人。繼承皇位後,固然可以得到無可動搖的正統性。這讓皇帝在任何叛逆之舉面前,都是道義本身。然而皇帝並不是本身就有權威的,他必須在方針大事上作出正確的決策,來樹立自己的權勢,除了難度要小很多之外,性質與普通大臣並無二致。
而萬曆在沒有樹立權勢之前,就先想著強調自己的權勢,更糟糕的是,這還不同於世廟所堅持的。國朝以孝治天下,在天下人看來,世廟堅持繼統不繼嗣,是完全站得住腳的,所以才會有支持者加入進來,幫他打敗了強大的文官集團。然而萬曆皇帝所堅持的,卻是完全非道義的……以孝治天下,說白了,就是太祖皇帝為了後代子孫能坐穩江山,才要求天下人都做孝子忠臣的。現在萬曆的決定,在眾臣眼裡不啻於自毀長城,權威自然跌落到谷底。
現在唯一要考慮的,是要不要再陪皇帝堅持下去。堅持下去,惡名就得自己揹著,抽身而出,皇帝就要揹著個惡名。出於一名臣子的覺悟,張居正只能咬牙死挺下去,總不能把皇帝坑了吧?
然而他的苦衷無人訴說,面對著朱衡的質問,張居正只能匍匐在蒲團上,嘶聲答道:“居喪之中,管不了外面的事,請朱老原諒。您德高望重,為何不自己上疏,皇上八成會答應。”
“皇上在盛怒之中,哪肯聽老夫羅唣。”朱衡捻著鬍鬚搖搖頭,道:“方才已經說過,只有太嶽你能出面勸說皇上,收回廷杖的旨意。”
張居正搖搖頭,搪塞道:“皇上正在盛怒之中,吳中行艾穆等人冒犯的不是我,而是皇上,此情之下,我又哪能勸說皇上。”
朱衡知道張居正對這幾個人恨之入骨,不肯施以援手,但目下情勢,惟有他的話才可使皇上回心轉意,為了救人,他只得苦苦哀求道:“太嶽,皇上的盛怒,是因奪情之事引起,而奪情之事,又因你而爆發。解鈴還需繫鈴人,若想吳中行四人得救,惟有你來出面。”
張居正卻搖頭道:“在下不能出面!”
“這是為何?”朱衡不解問道。
“這是皇上第一次親自御政動用威權,為臣者若出面干涉,皇上的面子往哪兒擱?”張居正意有所指道。
“你……”瞧著張居正振振有詞的樣子,朱衡頓覺灰心,但拯救善類的責任感讓他再一次勸道:“太嶽,有一句話老夫不能不說,但說出來,恐會引你震怒。”
“你說吧。”張居正心說,嘴巴在你身上,我能堵住不成?
“這次受廷杖的,雖然是吳中行等四人,但為之痛心的,將是天下所有的讀書人。”朱衡捻著鬍鬚,緩緩道。
張居正聽了先是一愣,旋即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道:“朱老大人的意思,是我張居正還是皇上,要與天下的讀書人為敵?”
“老夫不是這個意思,”朱衡趕緊申辯道:“但奪情之事,的確容易引起讀書人的誤會。”
說來說去又說回到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