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陌憂說話太久,已有些倦意,而且臉色蒼白,但笑容依舊,“好啊。”
十指纖長,瑩白如玉,指尖在琴絃上翻飛流動,盪漾出一輪一輪的樂聲,清雅動情,迷濛醉人。眼前彷彿紅花翻騰,剎那間又變成滿園秋色,妙境芳叢,一院流暢。
不是無心惜落花,落花無意戀春華。
昨日盈盈枝上笑,誰到今朝落去吹誰家。
柳嫋煙斜,雨後清寒,風前香軟,酒醒處,殘陽亂鴉。
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凌陌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彈出這首曲子,帝王在場,本來應該彈奏喜慶快樂的曲調,但是,看到眼前這兩個人,同樣的清冷眉目,同樣的生疏態度,同樣的言不由衷,遙想過去,那般風光得意的一對夫妻,再看今朝,兩地淒涼。
絃歌閉上眼,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涼亭的柱子上,睫毛輕顫,雙唇緊抿。
凌悠揚眺望遠方,久久不語。
曲調彈奏中,一群精緻的小鳥紛紛飛來,鳴叫清脆,陸陸續續地落在枝頭,不願離去。
——如果沒有愛上她,如今的他又是怎樣?
——十年一覺帝王夢,醒來時,卻是獨自一人,一室冰涼。
絕情的是誰?
連續好幾日,絃歌都很安靜。雖然表現依舊如常,可是整個人的感覺就是沉默了許多。不變的微笑,不變的語調,不變的行為,變化的大概是氣質。
凌楠來找她好幾次,看著她的反應覺得很沒意思,陪在絃歌身旁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整日裡不知去幹什麼了。
絃歌經常會在皇宮裡閒逛,走著走著就會停下腳步,目光莫名地盯在某些地方,卻沒有焦距,不知在看什麼。當初極力逃避的地方,今日卻是萬分懷念的景色。
“攝政王今次來極東國是為了什麼?”方子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當初既然走了,如今何必回來?據我所知,拖拖拉拉不是你的作風吧?”
絃歌回頭,笑一笑,“這算不上是回來吧?我只是來拜訪。”說罷,她也無意逗留在方子晗眼前,擦身而過,才邁出幾步,方子晗又出聲留住她,“且慢。”絃歌站定,轉身看她,“還有什麼指教嗎?”
方子晗嚴肅道:“你不該回來,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位置。”
絃歌笑道:“我的位置就是雀南國的攝政王,除此之外也沒什麼吧?方子晗,陪在悠揚身邊十一年的人是你,不是我。依著悠揚的性子,你在他心裡至少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可是,她寧可他出手啊。他一直把她當妹妹看,說是妹妹,也跟陌生人沒什麼區別。唯一要說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他覺得自己對她有所虧欠吧。
“這些話,不用你來告訴我。”
絃歌點頭,“說得也是,我多管閒事了。”
方子晗依舊挽著少女的髮髻,她把自己生命裡最燦爛的年華都耗費在凌悠揚身上,她甚至為了他離開父親,一個人留在孤寂的深宮之中。絃歌說的她都知道,她以為,即使她無法成為他最愛的人,無法成為他的妻子,至少也是他身邊最親近的那個人。然而,符絃歌回來了,什麼都變了,也許什麼都看不出來,但她知道,他變了。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現在也明白了。符絃歌,太好的我不敢奢求,我現在只想保護自己所擁有的,你不要把我僅留的位置也剝奪掉。”
絃歌沉吟片刻,淡淡道:“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
“如果你不來,那一切都不會改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想拿就拿,不要就拋,符絃歌,這世上還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嗎?”方子晗屈辱地注視著她,遇到這個女人之前,她曾以為自己是得天獨厚的,容貌家世財富……應有盡有。
“你不顧一切地離開,你還有什麼資格重新站在皇上面前?”
“呵呵。”絃歌輕輕一笑,笑得有幾分苦澀,“想要就拿?不要就拋?方子晗,你是太看得起我符絃歌,還是太小看凌悠揚?你以為他是那種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你在他身邊這麼久,他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你難道還不清楚?”
方子晗沉默,符絃歌走的時候她是很高興的,她以為她有機會了。悠揚是個從來不會讓自己寂寞的人,她知道他的驕傲,所以她以為她贏了。可是,一年、兩年,三年……乃至十多年過去了,她等來的,仍是那個淡淡的疏離的笑容。
子晗,你不明白。其實,朕一直想忘了她的,一直都想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