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著褲襠一比劃,接著說,“去年冬天,他把班子拉到這兒來啦!這裡是水陸碼頭,商埠重鎮,是能賺大錢的。不過王樓改成了王德興,‘一品香’易名‘萬春樓’。也在南街。從別人手裡買的住宅。起了兩層樓裝修得挺氣派。
“萬春樓新近來個揚州姑娘,叫‘雪裡紅’。曾和死鬼範文心相好過。何謂‘雪裡紅’,愛素,一身白緞旗袍,戴著朵石榴花。白臉如玉,紅唇似血,真似個‘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哩!”
“她和範文心好過?”
“那不新鮮。範四少若非讓人割了腦袋,也得落楊梅大瘡爛死。我正寫她呢!”
葉夢幽看東方鴻飛不動聲色,繼續說,“那王德興老烏龜手下的姑娘四十多位,可誰也比不上‘雪裡紅’。”
葉夢幽帶著幾分醉意,不知進退地說:“範四少的腦袋被人拿走,雪小姐哭成個淚人。現在還守孝呢!俗話說得好,‘寧看瞎子打牌輸,不聽婊子哭丈夫’。那純粹是假的。東方兄,我給你引薦引薦,憑你的身材相貌,嘿嘿……”
“好,我就飽飽眼福。”東方鴻飛笑著說,決定走一趟萬春樓。
葉夢幽聳肩縮頸,心想,八成是這位警長也耳聞了“雪裡紅”的名聲,不好明言,讓自己“搭橋”。他進一步討好東方鴻飛,自懷裡掏出一張《漁報》,說:“這是鄙人辦的報,有篇《美妹揚州來》的文章是寫她的。”
當時,色情小報在這個北方商埠氾濫成災。撰文人多不具真名,兜售者不以為恥,常麋集特定的一家商場樓上。文人賣稿,不討價,買者也不詳閱,丟下錢便走。
有些言情小說的作者,為生活所迫,也去迎合市聲,粗製濫造於浴堂、煙館、茶樓乃至妓院內。此類報刊有時也成為警察們的消遣物。
東方鴻飛接過皺巴巴的報紙,問:“生意還好嗎?”
“不行嘍,抖不出新鮮玩藝兒了。”葉夢幽唉聲嘆氣。
“夢幽兄,走吧。”
“黃鵬了不是?姑娘們都下半晌接客,現在都睡著呢。
咦!你腰裡還帶著手槍?“葉夢幽嚇得跳起來。東方鴻飛撩衣襬時,無意中露出了槍柄。
萬春樓位於南街。南街是汙濁的泥淖,醜惡和骯髒的陳列館。淫窟、賭局鱗次櫛比,繁囂的市聲中充滿著人肉和金錢的蠱惑。
妓院的姑娘們都出來了,吃著零食在行頭閒逛,和擺攤。
店鋪的夥計打情罵俏,又不時地對路人抱著媚眼,但並不拉客去招徠生意。她們大都是屬中、上層“書寓”裡的,算是官方承認的專業經營者,與暗娼遊妓有明顯區別。
街道擁擠、雜亂,像鋪開一匹色彩斑駁卻又散溢黴腐氣息的布。煙攤上陳列各種香菸:“老刀牌”、“丁字牌”、“頂球牌”。
“黃金龍”及下等的“大嬰”、“小雞”牌。每盒十支,裡面附有畫片,隨煙奉送。上面無非描畫些歷史故事中的人物。東方鴻飛買兩盒上等的“白金龍”香菸,隨手遞給葉夢幽一盒。他抻出內裡的畫片,竟是一張繡花的底樣,上面寫著“小姑做鞋嫂有樣”。他隨手扔在地上,馬上被專集存“洋菸畫”的兒童揀了去。
在貨聲盈耳的西街,東方鴻飛很是心煩,真想把這裡變成鳥聲啁啾,泉溪淙淙的山野。
“看流年咧!批八字!”瞽目卜者吹著橫笛,雖音量不大,但敲起“報君知”
的小銅鑼。葉夢幽說:“看看吧,早著哩。”便鑽入人群中。瞎子正把一口水噴在用黃裱紙剪的紙人上,然後用刀去劈,紙人立刻浸出血跡。眾人一片驚歎。“嘩啦”
一聲,落下十數枚銅錢,隨之發出幾聲清脆的笑。東方鴻飛去看占卜人,只瞅著個背影,身姿婀娜,片刻不見了。
“那姑娘不錯,我看正臉啦。”葉夢幽一眼看透東方鴻飛的心思,又笑著說,“好大方,銅錢像水潑了出來。手磕搖板,算卦騙人。瞎子水裡藏黑礬,沾上黃裱紙即呈紅色。搖‘六爻’、擺‘奇門’、算‘梅花數’、‘易經卦’和‘靈鳥兒叼答’咱都會,也許遲早要幹這個。世上總有騙人者,那是因為有人願意被騙。”
東方鴻飛剛又說什麼,便被一陣大喉嚨的吆喝聲堵回去。“戧面饅頭——約斤饅頭!”滿口山東腔。推車大漢的聲音未落,便有尖細的音調接替:“酥皮兒的鐵蠶豆!涼炒豆!”
“百葉兒來!羊肚兒!”這是賣生羊肚的:“燻乾兒,豆腐絲兒來喲!”這是賣鹽水煮豆腐絲的:“炒肝香爛哪!”這是賣煮豬腸的:“老豆腐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