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獻林馬上就把自己商人的一面表現出來。
“不是我不幫你,”周獻林說,“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既然我已經跟丁懷谷簽訂合同了,按照協議和商業規矩,我就不能再跟你籤合同,否則,我們倆在江湖上都冒得混。”
既然周獻林這樣說,張勁龍就什麼話也不用說了。張勁龍非常失望,不是對周獻林失望,而是對自己失望,對自己工廠的前途失望,並且很快把這種失望變成幾乎絕望。他已經把全部希望押寶在市話通上,如果沒有機芯,那麼市話通就是一個空殼,好比熱水瓶沒有膽,再漂亮也是空的,換句話說,他的一切計劃都是空的。而如果不能拿出市話通,他的工廠就是一部吃錢的老虎機,第一個月工人靠推銷積壓的電話機,算是頂過來了,沒有給他找麻煩,如今積壓的產品也基本銷售完了,即使再榨,也榨不出八十名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不僅是工資,工廠只要存在一天,每天都有七七八八說不清楚的開支,而張勁龍手中這幾十萬,是經不起幾個月折騰的。
張勁龍甚至後悔了,後悔當初並沒有考慮周全就倉促地買下了李德厚的工廠。本以為揀了一個便宜貨,現在才理解李德厚為什麼這麼急著出賣它了。工廠如果不出產品,就等於家裡養了一個吸毒鬼。
張勁龍現在才深切地體會到老闆不是那麼好當的了。其中最難的,就是當老闆必須作假,明*裡痛苦得流血,臉上卻要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明明天天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卻要強打精神裝作神采奕奕,好像剛剛中了六合彩一樣。
苦啊!
張勁龍心裡的苦能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兩個人,一個是李德厚,另一個就是鄧雪麗。李德厚自不必說了,工廠好比是他自己養的親兒子,太瞭解了。工廠一天要支出多少錢李德厚知道,周獻林已經跟丁懷谷簽訂了機芯供應合同李德厚也瞭解,所以,張勁龍此時心裡的苦李德厚不用想也就清楚。他也有點後悔,後悔把工廠賣給了張勁龍,本來是想幫張勁龍的,沒想到現在是害他了,李德厚心裡好像是做了虧心事情一般。但是,後悔也不頂用,工廠已經賣了,不能再收回來,現在惟一能彌補的,就是幫著張勁龍儘快走出困境。李德厚正在努力。
鄧雪麗是憑女人的直覺感覺出來的。鄧雪麗發現,最近張勁龍見到她就笑,但明顯是強行擠出來的笑,常常是笑頭不笑尾。明明是笑的,但是隻要臉一背過去,馬上就比哭還難看。鄧雪麗相信,張勁龍一定遇到了什麼難事。鄧雪麗問了兩次,張勁龍打岔,沒有問出來。難道是他老婆那邊的事情?鄧雪麗想。關於張勁龍老婆那邊的事情,雖然沒有任何人對她說,但鄧雪麗多少還是察覺出一些蛛絲馬跡的。因為鄧雪麗現在跟林文軒和趙飛躍他們也算是一個圈子裡面的人了,經常來往,上次去林文軒的湘江餐館吃飯,發現大師傅換了,換成一個女的,一打聽,知道是潘曉芹,張勁龍的小姨子,按照常理,既然是張勁龍的小姨子,那麼就應當介紹鄧雪麗認識一下,但是沒有,不但沒有,他們好像還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不正常。再後來,鄧雪麗自己主動跟潘曉芹打招呼,還招致潘曉芹冷眼,於是,鄧雪麗多少有點察覺。
鄧雪麗決定找張勁龍好好談談。
“我覺得您應該把感情上的事情放一放,”鄧雪麗說,“先把生意上的事情處理好。”
“對,”張勁龍說,“是這樣的。”
鄧雪麗臉紅了一下,問:“是不是與我有關?”
張勁龍茫然了,不知道這事跟鄧雪麗有什麼關係。
“沒有,”張勁龍說,“絕對沒有。”
“真的?”鄧雪麗問。鄧雪麗在這樣問的時候,臉是朝下的,但是眼睛卻盯著張勁龍,如此,眼光就有點曖昧。可惜張勁龍心裡想著機芯的事情,沒有在意。
“真的。”張勁龍說。
“那麼潘曉芹怎麼對我有敵意?”鄧雪麗問。
“潘曉芹對你有敵意?”張勁龍問,“怎麼會呢?啊,是啊,她是對你……”
張勁龍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
“是不是你老婆懷疑我們之間有什麼?”鄧雪麗問。
“啊,不是。是。她就是這樣,沒文化,還小心眼。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我倒沒有往心裡去,”鄧雪麗說,“倒是你自己,一天到晚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叫人擔心。”
“我魂不守舍?啊,是吧。沒有。真的沒有。”
“還說沒有,”鄧雪麗說,“你騙得了別人,還能騙得了我?這些天你老是走神,你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