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聲停止了,她也徹底醒了。現實是,天堂往往只在地獄上一層——
父親常說他們是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外頭叛軍打爛大半城池,他們依然可以悠閒看電影聽歌劇,外交官們天天參加社交酒會,夫人們身上穿著巴黎最時尚的高階訂製服……佟綺璐記得父母出事的前幾天,家裡司機載她經過首都最有名的百貨公司,她看見櫥窗新一季男裝就像松亞傑此刻的模樣,只差那男模特兒肩上是把火箭筒。這世道亂糟糟,流行發戰爭財。
國內軍需工業分子蠢蠢欲動,政府正在研議是否派兵,這頭已有人員遭綁架,沒五天,荒野兀鷹圍食身首異處的外交使節屍體畫面,成為國際新聞頭條。
都說激進派叛軍展開報復行動,戰鬥機突破空防,轟炸首都虛幻光譜,天堂與地獄毫無差別。
佟綺璐嬌麗的臉蛋已無稚氣,也不見少女輕愁。松亞傑回首看著她沒有情緒的表情。
“嗨,綺璐,你醒了——”他走近床邊,撿起落在她枕畔的綠色羽毛。“老大是我們組織的吉祥物——你怕嗎?”突然問。
佟綺璐盯著他,沒說話。
他又道:“有人看了希區考克的﹃鳥﹄,從此變得很怕鳥,你呢?綺璐——”
柔緩、安沈的男中音喚她的名,佟綺璐下意識撐肘欲起身。松亞傑扶她一把,讓她靠臥床頭,他坐在她旁側,託著她的手,檢查點滴針頭。她靜看著他,他們視線交凝。
“我沒有離開,你聽見我唱的歌嗎?”他伸出修長的指,碰觸她顫動的睫毛。“別害怕,綺璐,你現在很安全,我保證——”
一顆眼淚無聲地自清絕的美眸滑落。
“這是荊棘海藍寶石,”松亞傑的嗓音持續著,他放下停在佟綺璐眼前的手,探進黑色行軍褲口袋,取出一條項鍊。“它還有另外兩個名稱,叫做荊棘海冰藍石或九月石,很稀有,聽說無國界周遭國家的父母們竭盡一生所能,就是想為他們的女兒們準備這個珍寶當嫁妝——”他撥撩她曲鬈的長髮絲,把項鍊戴在她頸上。
“這是傳家項鍊,”佟綺璐斂下臉龐,噙淚低語:“爸媽說他們一輩子也捨不得把我嫁出去……”她翻動胸前的寶石垂飾,鉑底座刻印的“佟”姓還在——
“那就別讓它成為任何男人的財產。”松亞傑手臂虛環著她,長指在她頸後把項鍊扣實。
佟綺璐仰起臉龐,幽幽眄盼松亞傑。她想說,家已經消失了,傳家項鍊哪還有意義?她像一縷孤魂,再也沒有人捨不得她什麼。
別理她,她走不動了——
可是你拿走她的項鍊,難道不該照顧她,她在發燒,我們應該照顧——
照顧?巴爾,你在說什麼?這是逃難,換做是你沒法自我照顧,我們一樣丟下你!不要濫施同情心!我們的人在前線已經死了多少,你知道嗎!她是外國人,今天會有這樣的下場,要怪她自己國家政府派兵的舉動,我們誰也對她沒有任何責任!這是戰爭!你懂不懂!
“巴爾說他好不容易從同伴手中拿回這項鍊……”大掌捧起佟綺璐翻動項鍊墜頭的右手,松亞傑看著她手心中央光澤閃熠的寶石,道:“他要我代他跟你說聲抱歉,並且請你原諒他們。”
記憶是把殘酷的刀,抵在頸後,逼她面對現實。佟綺璐別開依賴在松亞傑臉上的視線。“他們說的沒錯,這是戰爭,”她對著窗外,嗓音小小地、毫無期望地喃語:“誰也對我沒有任何責任……”
“亞傑,綺璐醒了嗎?”在這戰地醫護營不時興敲門,安秦幾乎直闖而入,即便這是師長的房室,他嗓音未停地道:“罄爸說他想起在哪兒見過綺璐了——她是無國界鄰邊國家外交官的女兒,罄爸幾年前去他們國家簽約租借機場時,在宴會上見過——”
佟綺璐轉回臉龐來,看著進門的安秦。
安秦語調頓塞,靜了一秒,抓抓亂雲一般的中長髮,走到病床邊。“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他說著,檢視一下她的點滴針頭。
“安秦——”松亞傑退到窗邊,倚坐窗軌,朝安秦招招手。
安秦抬眼挑眉,將佟綺璐的手收進被子底下,直起軀幹走向松亞傑。
松亞傑一掌搭握安秦的肩,兩人默契轉身。松亞傑指著窗外,說:“老大剛剛從這兒飛出去——”
安秦驚怪地睜大一下雙眼。“你怎麼讓它飛出去?之樣收到的情資——”
“是你讓它飛出去,安秦——”松亞傑拍拍安秦。“清晨,你送早餐來給我,順便把它從值夜室的籠裡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