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也難怪,在和平時期,工作危險係數最高,壓力最大的職業恐怕就是警察了。每天面對死亡、事故和狡猾殘忍的犯罪分子,時間長了,警察的心態難免不受影響。尤其是那些從警時間不長的年輕警察,執行任務時開一次槍都要神經緊張好幾天。有些警務人員嗜酒、嗜賭,其實是一種不得以為之的排遣心理壓力的無奈之舉。所以這個講座引起了很多幹警的興趣。
週三下午,公安廳小禮堂裡座無虛席,過道上都擠滿了人。公安廳和市局領導坐在前排,之後是犯罪心理研究室的成員。魯旭原來和市局的同事坐在一起,後來在公安廳領導的安排下,也坐在了前排。
13:30分,一襲黑色西裝的楊錦程開始了他的講座。簡單的開場白後,他就直接切入正題,先從西方國家警察心理危機干預制度談起,對比我國目前忽視警察心理健康的現實,指出保持警務人員良好心態和提高裝備水平同等重要的論點。看得出,楊錦程對此次講座作了精心準備,講座內容引經據典,表達方式深入淺出,這讓心理學知識偏弱的警察們聽起來毫不吃力。
因為時間有限,楊錦程著重講解了創傷後壓力障礙症(PTSD)的特徵和干預措施。平心而論,這個論題選的非常合適,因為警察每天都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突發型惡性事件,因而,引發創傷後壓力障礙症的機率也比常人要高很多。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論題引起了與會者的一致關注,楊錦程侃侃而談的時候,全場聽眾都屏氣凝神,鴉雀無聲。
方木卻覺得不舒服,幾次偷偷扭過頭去觀察魯旭的神色。他的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束花,想必是局裡安排他在講座結束後上臺獻花。和其他人頻頻點頭或是會心微笑的表現不同,魯旭的臉上基本沒有表情,只是躲在那些鮮花後面,一動不動地盯著臺上神采飛揚的楊錦程。
楊錦程終於開始用案例來說明問題,這恰恰是方木最擔心、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
“我們有一位幹警——在這裡我不便披露他的姓名,姑且叫他X吧。X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
方木覺得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也不忍再看到魯旭的表情,起身沿著擁擠的過道溜出了會場。
今天下午的陽光不錯,竟微微有些暖意,如果不是院子裡遍地的落葉,會讓人產生春天的錯覺。方木靠在院子裡的單槓上,摸出煙來一根接一根地吸。
作為一名科研人員,為了闡述觀點,拿真實案例來說明問題無可厚非。但是拿大家如此熟悉的一個人來作為例子,讓方木覺得有些不快。楊錦程有意隱去了魯旭的名字,但是畢竟這件事就發生在近期,與會者不可能不知道案例中的患者就是魯旭,更何況患者的代號“X”就是“旭”字拼音的開頭字母。想到楊錦程要在臺上提及魯旭的勃起障礙,連方木都覺得無比尷尬。
想起在對魯旭進行心理劇治療時,楊錦程曾將自己當作一個簡單的道具,方木對他的好感在一點點降低。但是想到楊錦程在治療魯旭的整個過程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方木又不得不自我安慰:也許他就是這樣的風格;也許楊博士是一個視科研高於一切的人;也許他覺得魯旭應該有足夠的勇氣來重新面對這件事情……
只是,作為一個心理學家,如果對患者可能造成的不良情緒如此淡漠,他怎麼能徹底治癒病人呢?
方木隱隱覺得,楊錦程這麼做,恰恰是因為他正處在一個萬眾矚目的場合之中。
算了,如果能讓更多的警務人員從此擺脫心理疾患,緩解精神壓力,那麼,魯旭的尷尬,自己的不快,也許都是微不足道的。
方木回到會場的時候,恰逢講座結束,全體與會者起立,向臺上的楊錦程報以長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楊錦程走出講壇,向臺下的聽眾微微鞠躬,揮手致意。此時,一臉僵硬微笑的魯旭手捧鮮花,從舞臺側面拾階而上,走到楊錦程面前立正敬禮,又將鮮花遞到楊錦程手裡。
楊錦程單手攬住魯旭的肩膀,臺下的閃光燈亮成一片……
散會後,方木先回到了辦公室。又過了一個小時,全程陪同楊錦程的邊平才回來。
邊平也是一臉疲憊,眉頭微蹙,和方木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坐在辦公桌前默默地吸菸。
一根菸吸完,邊平抬起頭,恰好遇見方木的目光。四目相對,彼此都苦笑了一下,心裡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
“楊博士這麼做……”邊平斟酌了一下詞句,“……確實有點不太合適。”
“何止是不太合適!”方木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