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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我不明白父親所說的“命”是什麼意思,但我從他一聲聲沉重的嘆息及抱怨聲中,懵懵懂懂地覺得“命”這東西很厲害,它能“管住”父親。而且,我看到父親討厭窮山溝,這給我幼小心靈留下深刻的印象,使我從小就產生一種想走出山溝的強烈願望。

《生命的吶喊》 第二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二十七節(1)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經常拿我們這幫孩子撒氣。

一天傍晚,我和侄子放鴨子回來,我對母親說,侄子用棍子攆鴨子把鴨子都攆瘸了,走路都一拐一拐的了。

說完,母親到後山抱柴火去了,而父親卻像抓小雞似的把我拎到炕上,扒掉我的褲子掄起大鞋底子就開啟了,邊打邊罵:“敗家的孩子,我讓你再告狀!我讓你再告狀……”

開始,我還能像殺豬似的號叫,後來乾脆哭都哭不出來了,直到母親回來,才把我從鞋底子下解救出來。

一連三天,我不敢坐炕,只能趴著。看到我腫得老高像紫茄子似的屁股,母親和姐姐都哭了。

母親一邊用小勺攪和著高粱米粥,一邊哄我:“小狗兒等等,小狗兒等等……”

小時候,母親每次餵我總是叫我“小狗等等”,哄我睡覺,也總是哼著“秫秸葉,颳大風,唱個歌,給狗聽”的歌謠。我感到特親切,長大以後才笑著問母親:“媽,小時候你為啥總叫我小狗?”

母親說:“你本來就是小狗崽兒嘛。那時候的孩子都跟狗崽兒似的。”

捱打以後,我害怕見父親,一看見他就嚇得躲到母親身後。

母親悄悄對我說:“你爸最稀罕你了。你睡著了,他來看過你好幾回呢。”

那我也不理父親。

有一天,不知什麼原因父親又發脾氣了,又向河邊走去,動身時他回頭瞅了我一眼,我立刻又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走了。父親回頭把我抱了起來。

到了小溪邊,父親破天荒地給我脫了鞋,還把我的小黑腳丫送到他嘴邊親了親。這一特殊的親暱動作令我終生難忘。那個時代的孩子很少能享受到這種父愛。

那天晚間,我睡著了,是父親把我揹回來的。

從那以後,我們父女倆就更默契了。

父親一生氣就躺在炕上不起來,到吃飯了誰也不敢叫他。母親只好讓我去叫。我雙手搬著父親的腦袋,累得臉紅脖子粗地喊著:“好爸爸,快起來吃飯吧!噢,別生氣了!”

父親卻撅著嘴巴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還得吃這敗家的飯……”

“那你就別吃好了!”因為有小溪邊的默契,所以我敢笑嘻嘻地頂他一句。

父親則撅著嘴巴故作嚴肅地瞪我一眼,就算消氣了。

一看到父親不高興,我就給他唱《蘇武牧羊》、《漁翁樂陶陶》。父親常常摸著我腦袋發著感慨:“嗨,可惜呀!我老兒子不是男的,要是個男的肯定會有出息。”

偶爾,父親高興了,就伸著剃光頭的腦袋喊我:“老兒子過來!跟爸頂個笨兒露,要不長大了像蘇小妹似的,誰要你呀?”

我就伸出大笨兒露樂顛顛地跟父親頂腦門兒,累得我滿臉通紅也頂不過他。

頂完腦門兒,父親就給我講蘇東坡和蘇小妹用打油詩戲謔對方的故事。蘇東坡說蘇小妹的額頭大,說她:“未到街頭三五步,然而額頭到街前。”蘇小妹則回敬臉長的哥哥:“去年一滴相思淚,到如今還未流到腮邊。”

不過,父親高興的時候不多,即使高興也經常莫名其妙地發幾句人生感嘆:“嗨,人們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自古紅顏多薄命……人這一輩子,誰也說不清是咋回事。”

後來,隨著家境越來越貧困,父親的脾氣也越來越壞。我跟父親的默契也越來越少了。但父親那一聲聲沉重的嘆息,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時不時叩擊著我幼小的心靈。

《生命的吶喊》 第二部分 《生命的吶喊》 第二十七節(2)

長大以後,有一次趁父親在喝酒的興頭上,我問父親:“爸,你為什麼總是唉聲嘆氣?為什麼總是沒有高興的時候?”

“唉……”父親長嘆一聲,“你爸這輩子活得窩囊啊!一輩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一輩子總想出人頭地……唉,不說嘍,說什麼都沒用嘍!喝酒……”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那天父親喝得酩酊大醉,喝到最後竟趴在桌子上嗚嗚大哭。

直到父親去世以後,母親才向我講出父親年輕時的羅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