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會躲在櫃檯後面,讓長髮垂下來,蓋住整個世界。蔓蔓喜歡放DIDO的歌,天籟的聲音在並不算大的空間裡迴響的時候,我用一張沙白色的鹿皮,輕輕的擦那些泛著亮光的CD,偶爾蔓蔓將點單遞給我,我便將酒水拿出來,放在櫃檯上。
這些時候,我是冷淡的。沉默的。
2。
夏初的時候,酒吧裡經常出現一對很年輕的情侶。他們通常會點一杯長島冰茶,然後用兩支吸管,頭靠著頭,慢慢的啜飲。偶爾女孩會輕輕笑起來,笑靨如花。
男孩似乎是美院的學生,畫一手好水彩。贈了幾幅給時光酒吧,於是那些斑斕的色彩就那樣掛在牆壁上,靜默的看著世人往來。
偶然我抬頭,望向對面的牆壁。一棵粉色的大樹,卻飄落著暗紫的葉子。後現代的表現主義,讓我呆呆的走神,眼神空洞。
大約凌晨1點,我回去自己的閣樓。倦意翻湧,卻無論如何無法入睡。閣樓的窗戶被風微微吹動,我爬起來,光著腳走到窗邊。星空繁盛,我仰起臉,恍惚的困頓在無邊的孤寂中,心底的深處,有一絲疼痛的思念。
寂顏。曾經有一個人,從來只肯喚我妖精。我們拼盡了全力去愛,去糾纏,以如仇恨般的愛戀期許對方。某一天,他卻突然抽身而退,只留我切切的回憶。
他曾含笑對我說,我愛你,我永愛你。
3。
我們曾在漆黑的夜中,登上中央電視塔,離地238米的高空,萬家燈火,如點點繁星。風吹亂髮,吹開衣襟,他將我攔腰抱起。我們擁吻,我以為時間會永恆。我後退,腰抵至護欄,身體後傾。他環住我,說,我愛你。
我們去郊區的樹林,聞草木清香。支起咖啡壺,手磨巴西咖啡豆。熱的水氣慢慢氳上來,醇香開始飄散。我們仰躺在草地上,看蔚藍的天空,筆直的樹幹。雲朵層層疊疊,舒舒捲卷。他攬我在胸懷,說,我愛你。
我們跋山涉水,捲起褲管。於水流急衝的溪水中,他不由分說背起我,我伏於他的背。水濺起來,微涼。大塊的石頭清晰妥帖的臥在河床中,他輕輕喘息,仍扭轉頭微笑,妖精,我愛你。
這樣一個人,將我寵壞的人。某一天,卻突然消失。
我頭痛欲裂。尋安定片,又急切想尋酒。最終燃了一支七星,爬上了窗臺。赤裸的小腿懸在半空,晃來漾去。我吹散一圈慘淡的煙霧,嗆到眼中,終於出了淚水。
這樣坐到天空微白,我黑著眼圈開啟店門。駝鈴隨著風聲叮噹做響,又是新的一天。
4。
9月23日,秋分。
我收到一封倫敦輾轉寄來的卡片。古堡式的教堂,有鴿群飛起。只有兩個字。快樂!沒有署名,我無從猜測。
彼時,蔓蔓開始被一個來自韓國的男子瘋狂追求。蔓蔓拒之有三,終於耐不住他夜以繼日的騷擾,厭怒之下,索性關張數日,搬來與我同住。
我照樣愛躍上窗臺,仰臉望向無際星空。並於一角掛上一隻精巧駝鈴,風拂鈴聲叮嚀,如夜鳥啾囀,又如女子哀婉泣泣。蔓蔓每每望見我跳出去,便神情緊張的探身過來。後來習慣了,會一邊哼唱,一邊削一隻蘋果遞給我吃。
蔓,你可有恨過一個人?夜色如水中,我將頭靠在班駁的窗稜上,啞啞的問。
蔓蔓沉吟片刻,緩緩搖頭。我只有很愛過一個人。
他可有傷害過你?
有的。當他聲息不出的悄然離去,我便開始疼痛。但千尋無果,我便當他是一個錯誤。當他,是一個夢境的佈景。
蔓,我知你早已放下。可是我不行,為何我還在心痛。
蔓蔓走過來,看住我的眼睛。因為,你還沒有學會,怎樣去舍,怎樣去遺忘,你還活在記憶中,那些甜美是毒藥,讓你脫離不得。
我怔仲片刻,點一支菸,火機發出清亮的啪一聲脆響。
直至夜幕濃重,蔓蔓發出輕微呼吸。我仍保持同一姿勢,思念如藤蔓,纏繞糾葛,將我網伏。他的消失,於我而言,是一場巨大的懸疑。我被困惑其中,以回憶為圓心,一路走下去。
5。
10月21日,我再收到寄至倫敦的卡片,落日殘留,草地微微泛黃。書兩個字。回味。我撫摩良久,終將它重新折回,放入抽屜深處。
那對情侶來時光酒吧的次數明顯減少,偶爾出現,兩人更多的是安靜。女孩已換上了薄的毛衣,配了及膝的小裙子,楚楚的坐在那裡。暗的燈與影之下,似乎有些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