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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他,才對人性徹底失望。在我心裡,自責像火一樣燎烤著,像利刀一樣攪動著,折磨得我幾乎窒息。我呻吟著,脫口喊一聲:

“袁阿姨……”(霸氣 書庫 |。。)

這些天來,我不像別人那樣喊她“袁黑幫”,但也從沒喊過“阿姨”。這次稱呼顯然出乎她的意外,她從床上起身,疑問地看著我。倉促中我找到一句話:

“袁阿姨我沒事,只是想告訴你,我爹媽叫顏哲到我家去吃飯。”

就像那天顏哲一樣,她的眼眶中也慢慢湧出淚水,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到那兩汪閃亮的水光。她用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謝謝。”

然後縮回床上,很安穩地睡了。

後來我很後悔說那句話,我原想讓她對顏哲放心的,但也許這恰恰堅定了她赴死的決心――丈夫已經去了,她唯一掛唸的是兒子;現在兒子也有人照顧,她可以跟丈夫去了。袁阿姨自殺後,很長時間,我被沉重的負罪感折磨,左衝右突,無法走出這座圍城。而且我只能獨自承受這樣的折磨,不敢對顏哲坦露。我並不是想對他隱瞞自己的罪孽,而是擔心性格比較褊狹的顏哲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如果他唯一可以依賴的人原來手上也有血跡,他會不會心理崩潰?會不會徹底自暴自棄?

讓我負罪的還有一點:在那晚的看守中,我沒能制止袁阿姨的自殺。其實這是過度的自責,真正要赴死的人誰也攔不住的,尤其是像袁阿姨這樣外表柔媚內蘊剛烈的女人。想想吧,即使在“揭發丈夫”的那個非常時刻,她竟然還思慮周密,只交出半邊刀片而留下半邊!那時她已經為丈夫的不幸、因而為自己的追隨預先做了準備。那晚,我儘管受著負罪感的折磨,仍不轉眼地盯著袁阿姨。我敢說我沒懈怠過片刻,而她縮在床上幾乎沒有動――不過割斷動脈本來也不需要大的動作。

晨色初露時,我忽然奇怪地發現,一大群紅螞蟻從袁阿姨的床下緩緩地爬出來,它們停住了,探頭探腦一會兒,再緩緩地向前蠕動。開始的剎那我沒明白是咋回事兒,我很奇怪蟻群為什麼會夜裡出來。忽然我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兒,是血腥味兒,是我在顏伯伯那兒聞到的血腥味兒。我定睛朝地上看去,那不是紅色的蟻群,而是鮮血聚成的水汪,鮮血已經變得粘稠了,前進得很艱難,只有當後來的鮮血越聚越多時,它們才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往前蠕動少許。是袁阿姨的血,那具嬌小身體內的鮮血肯定已經流盡了。眼前這一切終於超出了一個16歲姑娘的心理承受極限,我眼前一黑,身體軟了,扶著門框溜下去。

5 兇殺

農場的清晨姍姍來臨了。

東方一抹魚肚白悄悄露出頭,抗拒著周圍的夜色,終於站穩腳跟,把稀薄的晨光灑向原野。四野很靜,公雞還沒有打鳴,只有偶爾傳來一聲犬吠,遙遠得像是夢中的聲音。清冷的空氣攜帶著小麥的香味兒。農場也很靜,只有牛屋裡有響動,有金屬拖地的清脆聲音,大概是牛把式郜祥富已經在準備今天的挽具了。

我苦澀地嘆息一聲,從折磨人的回憶中走出來。不管怎樣,顏哲的爸媽已經走了,不管在他們的不幸中我有沒有責任,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能做的,是保護好顏哲,否則我才真的會愧疚終生。

我想我該從藍球架上下去了,就在這時我聽見有腳步聲,兩人從後排宿舍中出來,一前一後,一個高壯一個矮瘦。後邊的那個一溜小跑地追著前邊那個,似乎在央求那人聽他說話,而前邊的人似乎不屑於理他。我認出來他們是誰了,心頭不由一震――這正是莊學胥所說的、場長準備僱用的兩個殺手。

一個是陳得財,和賴安勝一樣,也是四十多歲的老光棍,長得剽悍有力。這人和其它老農不同,其它老農雖說是 “再教育”者,但實際上心底中總有些自卑,那是鄉下人對城裡人的自卑,文盲對讀書人的自卑。唯獨陳得財似乎從來都懷著一股戾氣,那是流氓無產者對讀書人的戾氣,是窮人對富人(按說知青們絕對算不上富人吧)的戾氣。由於這股子戾氣,他常和知青們有一些無謂的口舌之爭,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林鏡愛逗他,一次老陳被逗惱了,脫口說出:

“你 ** 知青有啥了不起!老子當過國。內側兩棵綠色棕樹之間是灰色偏暗的樓道。光線低沉,半天了都沒人在樓道出現。三到五層以及第八層樓道口安有小牛奶箱軍,扛過洋槍,坐過洋船。二十四排火(子彈),五顆手榴彈,土八路一碰上咱就跑!”

這番話經林鏡四處傳播,成了陳得財的經典語錄,其名聲甚至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