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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問我:你怎麼了?我才答道:”沒怎麼;然後繼續去看腋窩。鋁製的東西在水裡泡久了,就會變得昏暗,表面還會有些細小的黑斑。我的腋窩也是這樣的。躺在這兩個腋窩中間,好像太陽穴上扣上了兩個鋁製水勺──我就這樣躺著不動了。“

“從老師的角度來看我,就會看到一張大臉,高鼻樑、高顴骨,眉稜骨也很高,一天到晚沒有任何表情──我知道自己長得什麼樣子。老師送我到醫院去看過病,因為我總是不笑,好像得了面部肌肉麻痺症。經過檢查,大夫發現我沒有這種毛病,只是說了一句:這孩子可真夠醜的。這使老師興高彩烈,經常冷不防朝我大喝上一聲:真夠醜的!做愛時我躺著不動,就像從空中看一條氾濫的河流,到處是河水的白光;她的身體就橫跨在這條河上。我的那個東西當時雖小,但足夠硬梆,而且是直撅撅的;最後還能像成年人一樣射精。到了這種時候,她就舔舔舌頭,俯下身來告訴我說:熱辣辣的。因為我還能熱這一下,所以她還是滿意的……”這些段落和以前寫的完全不同,大概都會被打回來重寫,到那時再改回原樣吧。我知道怎麼寫通得過,怎麼寫通不過。但我不大知道什麼叫作生活。

對於性愛經歷,有必要在此補充幾句:如你所知,這種事以前是不讓寫的。假如我寫了,上面就要槍斃有關段落,還要批上一句:脫離生活。現在不僅讓寫,而且每部有關愛情的小說都得有一些,只是不準太過份。這就是說,不過份的性愛描寫已經成了生活本身。自從發生了這種變化,我小說裡的這些段落就越來越簡約。那些成了家的人說:夫妻生活也有變得越來越簡約之勢。最早他們把這件事叫作靜脈注射,後來改為肌肉注射,現在已經改稱皮下注射了。這就是說,越扎越淺了。最後肯定連注射都不是,瞎摸兩把就算了。我的小說寫到最後,肯定連熱都不熱。

第十三章

“畢業以後,我還常去看老師。”寫到這個地方全書就接近結束了。“我開了一輛黑色的吉普車,天黑以後溜進校園去找她,此時她準在林蔭道上游蕩,身上穿著我的T恤衫──衫子的下襬長過了她的膝蓋,所以她就不用穿別的東西了。但她不肯馬上跟我走,讓我陪她在校園裡溜溜。遇到了熟人,她簡單地介紹道:我的學生來接我了。別人抬頭看看我,說道:好大的個子!她拍拍我的肚子說:可不是嘛,個子就是大。有些貧嘴的傢伙說:學生搞老師,色膽包天嘛!她也拍拍我的肚子說:可不是嘛,膽子就是大……咱們把他扭送校衛隊吧。但是她說的不是事實,我膽小如鼠,她一嚇我,我就想尿尿。有時她也說句實話:這孩子不愛說話,卻是個天才噢。假如有人覺得她穿的衣服古怪,她就解釋說:他的T恤衫,穿著很涼快,袖子又可以當蒲扇。有人問,天才床上怎麼樣(實際情況是,著實不怎麼樣),她就皺起眉頭來,喝道:討厭!不准問這個問題!然後就拖著我走開,說道:咱們不理他們──老師總是在維護我。”我的稿子總是這麼寫的,寫過很多次了。按說它該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其實這事並未發生過。所有我寫的事情都未真正發生過。

也許我該從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寫起──我忽然想到,從老師的角度來看我,是個有趣的想法。老師留著烏黑的短髮,長著滑膩的身體。我們學校的公共浴池是用校工廠廢棄的車間改建的,原來的窗子用磚砌上了半截,擋住了外來的視線,紅磚中間的牆縫裡結著灰漿的疙瘩。順著牆根有一溜排水溝,裡面滿是溼漉漉的頭髮。牆邊還有一排粗狀的水管連線著噴頭,但多數噴頭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彎曲的水龍頭,像舊時鐵道上用來給機車上水的水鶴。在沒有天花板的屋頂下掛了幾個水銀燈泡,長明不滅。水管裡流著隔壁一家工廠的迴圈水,也是長流不息。這家浴室無人看守,門前的牌子上寫著:週一三五女,二四六男,週日檢修。這個規定有個漏洞,就是在夜裡零點左右會出現男女混雜的情形。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在凌晨一點去洗澡,但我就是個例外。我不喜歡讓別人看見我的身體,所以專找沒人時去洗澡。有一回我站在粗壯的水柱下時,才發現在角落裡有個雪白的身體……這件事發生在我上大一時,老師還沒教過我們課──從她的角度看來,我罩在一層透明的水膜裡,一動不動,表情呆滯,就如被凍在冰柱裡一樣。她朝我笑了笑,說道:真討厭哪,你。然後就離去了。這就是一切故事的起因。

從老師的角度來看我,會看到有一根水柱凍結在我頭頂上,我的頭髮像頭盔一樣扣在腦袋上。一層水殼結在我的身上,在我身體的凸出部位,則有一些水注分離出來,那是我的耳朵、眉稜骨的外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