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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挨著擺?”

“我們的床挨著你們的床。咱不摞著了,不分上下了。咱分裡外。你們是新婚,你們在裡邊。我們在外邊。我們是老夫老妻了,臉皮有冰箱那麼厚了。我們把雙人床擺在你們的雙人床旁邊,不知你們的心裡怎麼想,反正我們是不在乎了。”

“挨著擺不就成大通鋪了嗎?”

“你這麼理解也不算錯。”

“……不挨著不行嗎?”

“行不行,你聽我給你分析。我的左手是我們的床,我的右手是你們的床,你看明白唆。裡屋只有這麼大,摞著擺可以,挨著擺塞不進去,只能擺在外屋。外屋也只有這麼大,右手擺在裡邊,左手擺在外邊,中間不挨著,你看怎麼樣,左手這裡出了什麼事?”

“出了什麼事?”

“我們的床把門口堵住了!”

“……我懂了。”

“你真懂了嗎?”

夜雨茫茫,張大民的手在三民眼前上下翻飛,代表著兩張不幸的雙人床,像兩隻飢餓的野獸的爪子。又一道閃電划過去,照亮了張大民的臉,是淡紫色的,也照亮了三民的臉,是深綠色的。彼此恐懼地望著,至少在一瞬之間生了懷疑,懷疑對方也懷疑自己到底還是不是人。不是人,是什麼東西呢?是人,又算哪路人呢?

三民的婚禮很熱鬧。出了風頭兒的不是新郎,不是新娘,是五民。五民苦讀三載,考中了西北農大,喝完喜酒便要遠走高飛了,眾人給新人敬酒,也給五民敬酒,都捎帶著問一句,為什麼考農大呢?考農大也要考北京的農大,為什麼考西北的農大呢?五民含笑不語,咕冬咕冬地往嗓子裡灌酒,灌著灌著就出語驚人了。

“我受夠了!我再也不回來了。畢了業我上內蒙,上新疆,我種苜蓿種向日葵去!我上西藏種青稞去!我找個寬敞地方住一輩子!我受夠了!螞蟻窩憋死我了。我爬出來了。我再也不回去了。哥,我有獎學金,你們別給我寄錢!我不要你們的錢!你們殺了我我也不回去了。我自由了!我……”

五民起初傻乎乎地笑著。眾人也跟著笑,後來就不笑了。五民淚流滿面,舌頭髮硬,眼神兒完全不對了。眾人連忙打圓場,別喝啦別喝啦,再喝就該想媳婦啦!張大民把五民搡到沒人的地方,想給他幾下。五民腦袋一低,紮在張大民肚子上就失聲了。

“家裡缺錢花。你們別給我寄錢!”

“你是親生的,不是媽在大街上撿的!”

“把我的床拆下來。別讓媽睡箱子了,讓媽睡我的單人床吧!”

“媽睡箱子睡舒服了,睡別的睡不慣了。”

“咱們家太憋了,喘不過氣來。”

“吃兩勺胡椒麵兒就不憋了。”

“哥,我都快憋死了!”

“你自己不找死,誰也憋不死你。”

婚禮圓滿結束了。太陽落山了。新郎張三民攙著新娘毛小莎姍姍而來,翩然如在夢中。他們推開了釘著椅子背兒的院門。走過大坑似的院子,跨過高高的門檻兼擋水壩,穿過廚房的菜味兒和油煙昧兒,蹭過大哥和大嫂的床頭,繞過用三合板釘的像廁所檔板似的隔斷,眼前豁然一亮,不由長長地長長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們終於看見自己的雙人床了。它在新郎的心裡奔騰過。它在新郎的眼睛裡奔騰過。現在,它安靜了。

在三合板隔斷的南邊,張大民仰面躺著,比床還安靜。他一隻手摟著李雲芳的脖子,另一隻手摸著李雲芳的肚子。肚子很飽滿。一分鐘比一分鐘飽滿。他們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在三合板隔斷的北邊,貼著的都貼著,繞著的都繞著,含著的也含上了。起初是多麼安靜。月亮正捎悄地升上來,可是,且慢!這片黑洞洞的詩意傾刻之間就出了問題。

哇!

接下來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張大民暗自呻吟,再一次深深地感到生活——幸福生活——讓弟媳婦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聲音破壞了。他想起了五民的抱怨。憋得慌?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也快憋死了。

哇!

天吶。又他媽來了。

張大民在小飯鋪請三民吃飯。他點了炒腰花兒。溜肥腸兒、拍黃瓜,煮花生,又要了四兩白酒。他有點兒心疼。他掙錢不多,所以很愛錢,花錢的時候特別難受。他從來不請別人吃飯,也不請自己吃飯。只有別人請他吃飯的時候他才去。吃別人請的飯,他不難受,也不心疼,胃口特別好。現在,他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看著三民有滋有味細嚼慢嚥的樣子,自愧弗如的感覺又一次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