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弼和卓青怡,良緣已是難成,家業終歸敗落;卓青遙與謝綺,夫妻勞燕分飛,幼子生而無依;還有景睿……
景睿……
梅長蘇忍住喉間的嘆息,不願意再多想下去。
四周波聲微蕩,那邊的烈火飛焰被這一彎淺水隔著,竟好像異常的遙遠。剛從血腥鏖戰中脫身的人突然安靜下來,神思都不免恍惚起來,只覺得這一切沉寂得可怕,彷彿一隻無形的手,翻起了心底最深的寒意,也喚醒了由於激戰而被忽略掉的疼痛。
漫長的靜默後,言豫津突然站起身道:“你們看,岸上的情況好像變了……”
霖鈴閣所臨的這個人工湖湖岸彎曲,跟眾人目前所處的這個小亭的距離也不一致。有些地方植著楊柳,有些地方則只有低矮花草,在這深夜之中望過去,只覺得是或黑或灰的塊塊色斑,中間有些形影亂動,目力稍次一點的人,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是援兵到了吧,他們跑來跑去的……”言豫津努力眯著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亭子間裡一片沉默。良久之後,蒙摯咳嗽了一聲,道:“照我看來,那更像是……謝玉從巡防營調來了些弓箭裝備……”
夏冬擰著言豫津的臉,後者想躲,卻因為亭子間太窄小,根本無處可去。
“小津,我居然不知道你有夜盲症?白天眼神不是挺好嗎?”女懸鏡使高挑著眉毛嘲笑道。
“你才有……”言豫津剛想反擊,臉上突然加深的痛感提醒了他這位是夏冬姐姐,反抗不得,只好委屈地道,“我只是到了晚上視力稍稍差那麼一點而已,離夜盲還遠著呢。”
“謝玉已經快黔驢技窮了,看來侯府門外他壓力很重。不過困獸猶鬥,雖然此地離岸上有些距離,但在某些地方架弓的話,射程還是夠的,各位不要大意了。”梅長蘇勸道。
“蘇先生放心,”蒙摯長聲笑道,“這大概也就是謝玉的最後一擊了。這種距離放箭,到這裡已經軟了不少,傷病者和女眷都靠後,有我們幾個,撐上一時半刻的沒問題……呃,夏大人,你去哪裡?”
“你不是讓女眷靠後嗎?”夏冬斜斜地飛過來一個眼波,“難道我不算女眷?”
不過她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也只是玩笑了一下,便又重新站了出來,護在亭子的東南側。言津豫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本來就不像女人嘛”,也站到了前方。很快亭子裡就圍成了兩層半扇形,內側是無武功護身的梅長蘇、俱都帶傷的卓氏全家,外側則是蒙摯、夏冬、嶽秀澤、言豫津、蕭景睿和飛流,宇文念和宮羽本來也想擠到外側來,因為實在站不下了,又被男人們推了回去。夏冬不由咯咯笑道:“你們還真是憐香惜玉……”
話音未落,第一波利箭已經襲到,來勢比估計得更猛更密,格檔的眾人凝神以待,不敢大意,出手時俱運了真氣。岸上的弩手們也皆訓練有素,換隊交接幾無縫隙,那漫天箭雨一輪接著一輪,竟似沒有中途停頓過。到後來內息較弱的言豫津已是汗透錦衣,一個岔氣,漏擋了兩箭,幸有蕭景睿在旁閃過劍光捲住,順手把他推到後面,宮羽隨即從他手裡奪了兵器補位。
梅長蘇扶了言豫津在自己身邊坐下,叮囑道:“你快調一下氣息,運過兩個小周天,再沉于丹田凝住,切不可馬上散開,你的體質先天並不強,這一岔氣不好好調順,在五腑內會凝結成傷的。”
言豫津依言閉了眼睛,摒棄雜念,靜靜調平氣息。一開始還有些神思渙散,後來漸漸集中精神,外界的嘈雜被擋於耳外,專心運轉一股暖息,浸潤髮僵的身體筋脈,最後沉于丹田,一絲絲消去內腑間的疼痛之感。
等他調息已畢,再次睜開眼睛時,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四周箭雨攻擊已停,大家都神情凝重地看著岸上某一個方向,可他跟著去看時,又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於是習慣性地拉住了蕭景睿的袖子問道:“景睿,岸上怎麼了?”
話剛出口,突然想起蕭景睿目前的情緒並不正常,忙轉頭看他,果然面白如紙。正想要找句話來安慰,蕭景睿突然甩開他的手,縱身一躍入湖,快速地向岸邊游去。
“喂……”言豫津一把沒拉住,著急地跺跺腳。夏冬在旁嘆著氣道:“我們也過去吧。”
她這句話剛說到一半時,宇文念已經下了水,追著蕭景睿鳧遊的水痕而去,餘下的人相互扶持照應著,也結隊游到彼岸。四月天的湖水雖已無寒氣,但終究並不溫暖,溼漉漉地上來被風一吹,皆是周身肅寒。蒙摯頻頻回頭看向梅長蘇,後者知道他關切之意,輕聲說了句:“不妨,我服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