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她。”
“……咦?”
“握住她,拜託。”
聽見母親的懇求,夏儂——握住那隻顫巍巍的小手。
那隻手超乎尋常地小,大小几乎跟洋娃娃的手一樣,可是比玩偶更加脆弱……而那隻手傳來的熱,訴說著一個生命正竭力抗拒死亡。
熾熱。
那小手非常滾燙,而且……那隻手的觸感非常細小、無常,彷彿繼續這樣握下去,就會像雪一般因熱融化,消失不見。如果夏儂用力一握,肯定就能輕鬆損毀這隻手……像是玩偶般四分五裂。
然而……
夏儂忽然有所體悟。
這隻手和洋娃娃的手不同,無法修復,不能修補。一旦這一剎那損毀……永遠都無法復原。
“媽媽,我——”
“什麼事?”
“我……我……”
夏儂支支吾吾,宛如不知是否該坦承自我罪行的犯人。
因為自己的幻想,帕希菲卡才會被病魔纏身——夏儂如此認為。這股愧疚感深深侵襲他稚嫩的心靈。
(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在心裡想想而已。)
他對自己辯解,但話語在他的內心空虛響起。
(我只是想說,要是她消失就好了,要是她——)
——死亡
夏儂在自己內心輕聲說出這個詞彙,忍不住渾身大震。
對年幼的他來說,“死亡”並非實際上的現象,只能算是“消失”的同義詞。不過是從這裡消失,不過是某人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事實卜他只能如此自我中心……而且極端曖昧地憑感覺掌握這個意義。
因此,他才幻想帕希菲卡消失,根本沒考慮到消失在現實上代表的意義——死亡。
只要帕希菲卡消失。
年幼的夏儂低頭俯視在母親胸口,因高燒苦悶不已的嬰兒想著。
只要這嬰兒就這樣死亡。
只要獨佔父母關心的這個別人家的孩子死亡……只要她一死……
死亡,結束,消失,不見。
未來就此斷絕。
前方空無一物,永遠消滅,不能重新再來,無法挽救。
什麼都……沒有。
莫名的失落感,自己的日常生活突然缺了一塊的空虛感。
夏儂有種窺伺地獄底層的感覺,而他知道自己跟帕希菲卡一樣——正瀕臨某種關鍵點。雖然沒有理由,可是有意義,對六歲的男孩來說,這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
“我……”
倘若自己的幻想是這一切的原因。
假如自己的幻想是錯誤的。
能夠拯救這孩子的也只有自己……
夏儂心中湧起這種確信。這或許是幼兒特有的愚昧和自以為是的誤解,然而在當時,對他而言是真實的,具有與真實同等的意義。帕希菲卡的生死,交託在夏儂的手裡。
因此……
“我——”
再許下超越這孩子死亡的祈願吧。不停祈禱,直到取消 原本的荒謬幻想,相信自己的祈禱足以推翻這個殘酷無情的現實。
父母都是公開宣告不相信神明的人,在這樣的父母影響下,夏儂亦從未向神明祈禱……可是如果這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請神——就算不是神也好……任何人都好……請你……)
夏儂握住小小的手懇求。
(這孩子——請救救這孩子……)
※ ※ ※ ※ ※
穿透眼瞼射入的光芒。
那道白光甚至讓人感到痛苦……夏儂睜開眼。
他似乎因為拼命禱告、祈求,不知不覺耗盡力氣睡著了。
猛一回神,發現父母都不在,只有靠牆而坐的拉蔻兒正沉沉酣睡,她身上披著一條毛毯。
於是——
“………!”
夏儂立刻抹去在意識裡擴散的睡意,站起身來。
父親呢?母親暱?還有……帕希菲卡呢?
聽見他慌張奔出房間的腳步聲,醒轉的拉蔻兒揉著眼皮……但他連這件事都沒理會。
他發狂似的在家中尋找。
她的身影,她的聲音。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這化為恐懼,壓著年幼少年的身軀。
結束,消失,不見。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