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存的世界判若天淵,對於一直活在貴族社會,由旁人細心呵護培育的她,那幅景象甚至極度缺乏真實感。
倒臥在地的數具屍體。
大量噴濺的微溫鮮血。
人類慘遭殺害後,就會成為肉塊、淪為物體……她實在無法相信在自己生存的世界背後,居然同時存在這種現實。理論上明白,感情上卻拒絕理解。
愛爾梅雅錯愕地……
“我……”
錯愕地望著史託甘的遺骸。
這已不是人類。
只是物體,沒有意志的肉。
那麼——
“我……”
那麼愛爾梅雅自己又如何?
她自己又與這個物體有多少差異?
“我…………!”愛爾梅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她這種沒有自我意志的傀儡,如今不可能有什麼該說的話。
只有恐懼、只有憎惡、只有焦躁。
但她不知如何將這些感情化為形體。
她只能在既定模式下進行固定的反應。
所以——
“……小姐.您有沒有受傷?”擋在她前面的魔導士回頭問道。
注視那張一半沾著黏稠血液的爽朗笑臉——愛爾梅雅失去了意識。
※※※※※
靜謐的月光透窗射入室內。
愛爾梅雅回想著兩年前的往事,緊咬下唇。
“我……”
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察覺出自己內心逐漸膨脹的朦朧疑慮。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她在那之後的人生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她與巴路提力克·萊邦國王舉行盛大的婚禮,成為這個強大的萊邦王國的王妃。因為接受過徹底的王妃教育,她成功扮演了理想的王妃。那個教育之中或許也有配合巴路提力克的喜好——她順利成為寵妃,不到半年就懷了國王的子嗣。
然而……
“我……”
愛爾梅雅轉向月光照亮的窗畔。
那裡放著一張小床。
那張床真的非常小,大人橫躺的話,下半身還會凸出床外,尺寸約莫只有普通床鋪的一半,但對兩個嬰兒來說,已是綽綽有餘。
床上有兩個金髮嬰兒……並排而眠。
那是愛爾梅雅昨天剛產下的雙胞胎。
一個是男孩。
一個是女孩。
兩人都一臉安適地酣睡。
“…………”愛爾梅雅站起,走向那張床。
可愛極了。
愛爾梅雅真的如此認為。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但就算扣除這個理由,這對雙胞胎仍具有讓人見了都不禁微笑的嬌憨。
抑或者嬰兒原本就是這種生物。
剛出生的脆弱生命。
極度脆弱、不自由、不完全。
然而……正因如此,人們才會一看見嬰兒就忍不住想庇護他們。沒有任何心眼、企圖的嬰兒們來到這個世界,人們在他們的純粹中看見生命的原形。單純地活在世上——他們教導大人們何謂生存的喜悅。
可是——
“啊啊……”愛爾梅雅將手伸向右邊的嬰兒——女孩。
這孩子將被處死。
恐怕在數天之內就會被處死,所有人都處心積慮地想辦法毀滅這孩子的性命,打算將剛出生不久的生命推回溼冷幽暗的虛無深淵。
因為堪稱絕對的聖葛林德神諭,斷定她是“毀滅世界的劇毒”。
王室已開始商討如何殺死這位無名公主,八成會派遣“琥珀騎士”(Amber Knight)的某位成員執行這項任務。
她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力量。
“我……”
愛爾梅雅的女兒。
她甚至未曾被親生父親擁抱,就將面臨死亡的命運。
這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要是這麼問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她做了就來不及了”。因為這孩子是毀滅世界的劇毒,所以必須在她犯下大錯前殺死她。
這孩子即將被處死。
因為神明如此期望。
而大多數的人們亦如此期望。
可是——
“我……”
她忽然又想起那時的男人——史託甘的那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