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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這就是父親的遺產……

“別這麼說,爸爸。”我差一點兒哭出聲來,“我不要您這樣說!您把餐刀和勺子留下,您和我都需要它們。晚上咱們會再見的,下班後。”

他看著我,滿眼疲色,目光絕望。但依然堅持道:“我要求這樣做……接著!按我說的做,兒子!時間不多了,聽爸爸的話……”

囚頭髮出齊步走的命令。

勞工隊朝集中營大門走去。一二一!我咬著嘴唇。父親留在集中營裡,斜靠著牆。而後,他開始跑,想追上我們。他可能有什麼事忘了告訴我……但是,隊伍走得太快了。一二一!

我們到了大門口,點數,耳邊響起軍樂的嘈雜聲。然後,我們出了大門。

整整一天我像夢遊人似地步履沉重,臺比和約西不時提醒我,想方設法安慰我。那天,囚頭給我派的活比較輕鬆。我心裡難受,他們待我很好,彷彿我已經是個孤兒。我覺得,即使到了現在,父親仍然在幫助我。

我不知道這一天過得快點好還是慢點好,我害怕到晚上時只剩自己一個人形影相弔,我恨不能現在就死掉!

終於踏上了回去的路程,我真希望他們下一道跑步的命令。進行曲,大門,集中營。我立刻朝36號樓跑去。

地球上還有奇蹟嗎?他居然活著,安然透過了第二次大挑。他還有油水可榨……我把餐刀和勺子還給了他。

阿吉巴·杜馬離開了我們,他成了大挑的犧牲品。最近一些日子,他一直在我們中間遊蕩,目光遊移,逢人就講他多麼虛弱:“我堅持不住了……完了……”我們給他鼓氣,但他聽不進去,只是反覆說,對他來說,一切都完了。他沒法再戰鬥,沒有力氣,沒有信心。他的雙眸常常茫然一片,只剩下兩個窟窿,就像兩口可怕的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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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第三部分(7)

在大挑那幾天,他不是惟一喪失信心的人。我認識一個拉比,來自波蘭的一座小城。他上了年紀,曲背駝腰,嘴唇經常顫抖。他總是祈禱,在樓裡,在幹活時,在佇列裡。他整頁整頁地背誦《塔木德經》,沒完沒了地提問,自問自答,自論自辯。

有一天他對我說:

“完了!上帝離開我們了。”

他好像後悔講了這樣冷漠、這樣乾澀的話,結結巴巴補充道:“我知道,誰都沒有權力說這樣的話。我心裡清楚,人很渺小,無足輕重,無法理解上帝的奧秘。但像我這樣的人能做什麼呢?我既不是智者,也不是明察秋毫的法官,更不是聖人,只是血肉和骨頭構成的簡單生命。我的靈魂和肉體都在遭受地獄之苦。我有眼睛,親眼目睹了這裡發生的事情。上帝的憐憫之心何在?上帝何在?我怎能相信上帝的悲憐之心,誰能相信呢?”

可憐的阿吉巴·杜馬,只要他依然堅信上帝,只要他把這場大苦大難看作一場神聖的考驗,就不會被大挑席捲而去。但是,信念剛剛出現裂縫,他就失去了全部的戰鬥勇氣,開啟了死亡之門。

在大挑時,他註定在劫難逃,他主動把脖子伸給了行刑者。他只求我們:“三天內我就會離去……為我念哀悼祈禱辭吧。”

我們答應了:三天內,只要看見煙囪裡冒出黑煙,我們就會想起他。我們會找十個人舉行一場專門的儀式,所有朋友都會為他念祈禱文。

後來,他走了,朝醫院走去。他幾乎邁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一輛救護車停在那兒等著,準備送他去伯肯諾。

接下來的幾天非常可怕。我們捱了很多打,但食物很少,工作能把人累死。他離去三天後,我們忘了為他念誦祈禱文。

冬天來了。白天很短,夜晚則叫人難以忍受。深更半夜,刺骨的寒風像鞭子似地抽在我們身上。我們發了冬裝:帶條紋的襯衫,只是稍厚一點而已。老資格的囚徒門趁機自嘲道:“現在你們才真正嚐到集中營的滋味。”

我們照樣出去幹活,全身都凍僵了。石頭冰涼,摸一下都扎手,浸透骨髓似的。但我們很快就習慣了。

聖誕節和新年期間,我們不出去幹活,湯也不像往常那麼清透。一月中旬,我的右腳因為寒冷而腫脹。我不能用右腳站立,只好去診療所。醫生是一個猶太名醫,和我們一樣,也是囚徒,他直截了當地說:“必須做手術!要是熬下去,就得切去腳趾,甚至截掉整條腿。”

我竟然得做這種手術!但我別無選擇。醫生決定做手術,容不得討價還價。其實,我倒是滿高興,因為決定是他做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