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錢都還了柴米店裡,而今母親的棺材衣服,一件也沒有。沒奈何,只得再來求少爺借幾兩銀子與小的,小的慢慢做著工算。”杜少卿道:“你要多少銀子?”裁縫道:“小戶人家,怎敢望多?少爺若肯,多則六兩,少則四兩罷了。小的也要算著除工錢夠還。”杜少卿慘然道:“我那裡要你還。你雖是小本生意,這父母身上大事,你也不可草草,將來就是終身之恨。幾兩銀子如何使得!至少也要買口十六兩銀子的棺材,衣服、雜貨共須二十金。我這幾日一個錢也沒有。也罷,我這一箱衣服也可當得二十多兩銀子。王鬍子,你就拿去同楊司務當了,一總把與楊司務去用。”又道:“楊司務,這事你卻不可記在心裡,只當忘記了的。你不是拿了我的銀去吃酒賭錢,這母親身上大事,人孰無母?這是我該幫你的。”楊裁縫同王鬍子抬著箱子,哭哭啼啼去了。
杜少卿入席坐下。韋四太爺道:“世兄,這事真是難得!‘鮑廷璽吐著舌道:”阿彌陀佛!天下那有這樣好人!“當下吃了一天酒。臧三爺酒量小,吃到下午就吐了,扶了回去。韋四太爺這幾個直吃到三更,把一罈酒都吃完了,方才散。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輕財好士,一鄉多濟友朋;月地花天,四海又聞豪傑。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杜少卿平居豪舉 婁煥文臨去遺言
話說眾人吃酒散了,韋四太爺直睡到次日上午才起來,向杜少卿辭別要去,說道:“我還打算到你令叔、令兄各家走走。昨日擾了世兄這一席酒,我心裡訣活極了!別人家料想也沒這樣有趣。我要去了,連這臧朋友也不能回拜,世兄替我致意他罷。”杜少卿又留住了一日。次日,僱了轎伕,拿了一隻玉杯和贛州公的兩件衣服,親自送在韋四太爺房裡,說道:“先君拜盟的兄弟,只有老伯一位了,此後要求老伯常來走走。小侄也常到鎮上請老伯安。這一個玉杯,送老伯帶去吃酒,這是先君的兩件衣服,送與老伯穿著,如看見先君的一般。”韋四太爺歡喜受了。鮑廷璽陪著又吃了一壺酒,吃了飯。杜少卿拉著鮑廷璽,陪著送到城外,在轎前作了揖。韋四太爺去了。兩人回來,杜少卿就到婁太爺房裡去問候,婁太爺說,身子好些,要打發他孫子回去,只留著兒子在這裡伏侍。
杜少卿應了,心裡想著沒有錢用,叫王鬍子來商議道:“我圩裡那一宗田,你替我賣給那人罷了。”王鬍子道:“那鄉人他想要便宜,少爺要一千五百兩銀子,他只出一千三百兩銀子,所以小的不敢管。”杜少卿道:“就是一千三百兩銀子也罷。”王鬍子道:“小的要稟明少爺才敢去。賣的賤了,又惹少爺罵小的。”杜少卿道:“那個罵你?你快些去賣;我等著要銀子用。”王鬍子道:“小的還有一句話要稟少爺:賣了銀子,少爺要做兩件正經事。若是幾千幾百的白白的給人用,這產業賣了也可惜。”杜少卿道:“你看見我白把銀子給那個用的?你要賺錢罷了,說這許多鬼話!快些替我去!”王鬍子道:“小的稟過就是了。”出來悄悄向鮑廷璽道:“好了,你的事有指望了。而今我到圩裡去賣田,賣了田回來,替你定主意。”王鬍子就去了幾天,賣了一千幾百兩銀子,拿稍袋裝了來家,稟少爺道:“他這銀子是九五兌九七色的,又是市平,比錢平小一錢三分半。他內裡又扣了他那邊中用二十三兩四錢銀子,畫字去了二三十兩:這都是我們本家要去的。而今這銀子在這裡,拿天平來請少爺當面兌。”杜少卿道:“那個耐煩你算這些疙瘩賬!既拿來,又兌甚麼?收了進去就是了!”王鬍子道:“小的也要稟明。”
杜少卿收了這銀子,隨即叫了婁太爺的孫子到書房裡,說道:“你明日要回去?”他答應道:“是。老爹叫我回去。”杜少卿道:“我這裡有一百兩銀子給你,你瞞著不要向你老爹說。你是寡婦母親,你拿著銀子回家去做小生意養活著。你老爹若是好了,你二叔回家去,我也送他一百兩銀子。”婁太爺的孫子歡喜接著,把銀子藏在身邊,謝了少爺。次日辭回家去,婁太爺叫只稱三錢銀子與他做盤纏,打發去了。
杜少卿送了回來,一個鄉里人在敞廳上站著,見他進來,跪下就與少爺磕頭。杜少卿道:“你是我們公祠堂裡看祠堂的黃大?你來做甚麼?”黃大道:“小的住的祠堂旁邊一所屋,原是太老爺買與我的。而今年代多,房子倒了。小的該死,把墳山的死樹搬了幾棵回來添補樑柱,不想被本家這幾位老爺知道,就說小的偷了樹,把小的打了一個臭死,叫十幾個管家到小的家來搬樹,連不倒的房子多拉倒了。小的沒處存身,如今來求少爺向本家老爺說聲,公中弄出些銀子來,把這房子收拾收拾,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