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偏著臉想了想,說道:“太后和娘娘都說主子忙,沒聽見別的什麼話。王八恥這幾個賊骨頭,平日裡狗仗人勢的,除了老佛爺、娘娘,他眼裡有誰?就是我這位份,叫他出去代買一點粉硝胭脂,打個頭面首飾,要看他臉色,給他塞體己,還帶搭不理的。他走了,我只有念阿彌陀佛的!”乾隆笑問道:“沒有翻你們牌子,該不會有怨言的吧?”汪氏紅了臉,低聲道:“主子也忒瞧得我不堪的了。到了這把子年紀,早就鑼歇鼓罷了。除了新進來的和卓貴主兒,哪個不都是四五十的人了?年輕時候盼翻牌子,是指望子息,不免也有倒醋罈子的;如今都老了,也就都安生了。”
“都老了,都安生了。”乾隆咀嚼著這話沒有言語:卜義揭出那拉氏的那些醜事,其實現在早已成了過眼雲煙。如今要窮究,不但時日久遠,難以核實,就算弄得彰明較著,又怎好像外頭捕賊似的在宮中折騰?不弄清楚,只是個於心不甘;弄弄清楚,也許更大的難題出來,壓根兒沒法子擺佈。既然“老了”,“安生了”又何必窮迫不捨?唉……乾隆想到這裡一陣灰心,不禁一嘆,說道:“不老就不安生,老了就都安生了,這話帶著禪味兒……安生了就好……”
汪氏有點驚異地望著乾隆,她還從來沒見過乾隆這樣兒神態,像感傷又像沉吟,像嘮叨又像唸誦。這麼平常一句話,有什麼“禪味”的?怎麼一會兒時辰就變得憂鬱了?怔了移時,她笑道:“我是說我們老了。萬歲爺您可不老!我們女人老得快嘛!”
“是麼?”乾隆失聲一笑,看一眼汪氏,說道:“你比朕小著十六歲,你老了,朕不老?老有什麼忌諱的?白髮天子白髮宮嬪熙樂一堂,也是千古快事嘛!”他已經吃飽,慢慢放下了碗,站起身來道:“咱們前殿裡去吧。”
汪氏答應一聲“是”,命丫頭們收拾碗具:“這幾件玉盤玉碗都登記過的,哪裡取的還放哪裡,把冊子號銷掉……”隨乾隆仍回格子殿來,隔門便聽和卓氏在給太后說笑話兒:“……阿凡提當時路過這裡,聽見這討飯的和巴依在爭吵,許多的人都圍著看熱鬧,就擠進去對巴依說:”巴依老爺,他路過您這裡,嗅到了您烤羊肉的香味,你向他要錢,因為香味是羊肉的一部分,是嗎?‘巴依老爺說:“是的!’阿凡提說:”他沒有錢給您。我願意代替他還錢。‘巴依說:“可以!”
“阿凡提從挎包裡取出錢袋子,搖了搖,袋子裡傳出了錢幣碰撞的叮噹聲。阿凡提問:”這是什麼?‘’錢!‘’這就對了。‘阿凡提說:“香味是羊肉的一部分,這錢的聲音也是錢的一部分,您聽到了錢的聲音,就是付了您的賬了。我的巴依老爺!’”
人們初時一怔,回過味來,立刻便是一片歡笑,有啐那巴依老爺貪財黑心的,有贊阿凡提機靈多智的。太后起初沒聽明白,皇后在旁細細解說了,老人笑得手裡紙牌撒了一炕,說道:“還真是有意思!彩霞——把皇帝孝敬我的那隻玉柄聚耀燈臺取來,賞了和卓氏!”因見乾隆進來,挪身下炕道:“廊下燈謎已經設齊了。這都是咱們自家制的,叫皇帝先猜:猜中了我有賞;猜不中,世法平等,也要罰他的!”乾隆便知自己在這裡,眾人畢竟不得快意,笑道:“成,我也領賞,也認罰,總之逗得老佛爺樂了就好!”說罷,攙太后出了格子殿。
只見玻璃窗外院子裡也扎著不少燈,天井裡正中央是兩盤碩大無朋的二龍戲珠燈,映得廊房下也是一片通明。所有帶詩謎的燈都懸在廊下,周匝隔玻璃看著,走馬燈、龍宮吊兒、西瓜燈、宮燈,花樣雖不多,星星點點連綴起來也頗有情致。廊下地龍暖氣氤氳,又能看外頭的燈又不得受涼。乾隆不禁點頭,說道:“秦媚媚還算能會辦差,曉事。皇后不要猜了,你扶著老佛爺,我來——”
那拉氏因王八恥等人被拿,她自己備位中宮,連個罪名也不知道,皇帝又一連幾日不進內宮,大樣兒上撐著一如既往,心裡其實忐忑不安,懷著鬼胎。聽乾隆發話給自己派差使,頓覺一陣鬆快,忙就過來代乾隆攙了太后,笑道:“這都是幾個阿哥編的,下頭綴的有名字,有些謎太后不懂,我也稀裡糊塗的。謎兒不好,皇上只管指教。”乾隆笑著點頭道:“那是自然——”
看迎門第一盞燈上謎語,寫著:畫時圓,寫時方,寒時短,熱時長。
——打一字。
乾隆看時,是顒琪所制,便道:“這是個‘日’字麼?”顒琪忙笑道:“是。”乾隆接著又看下一個。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
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乾隆道:“這是顒琁的——拄杖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