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是不殺他,別的軍官、兵士違令失事,我無法處置。軍伍裡還有桃花運——都有!”
兵士們發出一陣興奮的鼓譟歡躍,還夾著鬨笑,只是事前有令不許喧譁,抑著嗓子揮臂揚眉的十分精神。福康安也是一個微笑,對下跪著的賴秦安等人說道:“狗東西們,給我滾起來!當兵的沒見過殺人?捱上司兩板子、踹你一腳、賞你幾個耳巴子是尋常事,你們孃老子沒有開導過你?別這麼膿包式,既然現在歸我節制,紀律賞罰一視同仁。我已經揍過你了,你從此遵命立功,他媽的,我照樣賞你!”他幾次帶兵,已經摸清了行伍脾氣,丘八爺們不愛見咬文嚼字的酸餡小白臉兒,因而時不時也放幾句粗話,雖然略帶了點刻意,兵士們倒覺得比那些一味粗俗的將領另有一份子親近。這麼幾句訓斥下來,滿院軍將己都面帶歡容,連剛捱了打的賴秦安也破顏一笑,跟著來的軍官們也都如釋重負,打起了精神。
“現在是——”福康安斂去笑容,掏出懷錶看了看,說道“——離午時正牌還有一刻,你們立刻回營,整頓隊伍進城。一來一月二十五里,限你們申時正牌全軍安置好,申時一刻來這裡聽令!”
“扎!”賴秦安忍著屁股疼“啪”地叩了個千兒,又請示道:“我營裡現有兵力一千人,外頭鄉里還散有二百七十多人,一是徵糧,二是維持治安。請大帥示下,要不要全數收攏?還有,營裡的匪屬怎麼辦?”福康安道:“匪屬全部隨軍進城,我有用處——派下去徵糧的通知他們,限明天午時以前歸隊!記住,要把營中存糧全部帶進城中,一斤糧也不能留在營裡。進城兩件事:安定民心,徵糧買菜買肉,供應軍需。沒有銀子先打借條。明白?”
“標下明白!”
“去吧!”
“扎!”
“回來!”
福康安眼中幽幽閃光,像透過廟院在向外眺望,口中徐徐說道:“你帶的這十一個人,派三名火速到兗州傳我軍令,兗州府所有駐軍,除留守大營的以外,全部向惡虎灘開拔!”賴秦安見福康安無話,行了軍禮,帶人小跑出去了。
當夜,“阿葛哈率軍進了平邑城”的訊息便報進了龜蒙頂大寨造反好漢帳中。這是緊要軍情,龔三瞎子立刻請正在巡寨的王炎過來商計對策。他在民間綽號叫“三瞎子”,其實一雙虎目炯炯有神,和“瞎”字不沾邊兒。是因為初跟王倫造反,隊伍被打散,夜走黑風嶺,遇到三隻狗熊,憑著一把匕首在松林中人熊格鬥,三隻熊竟都沒能逃命。當地老百姓都管狗熊叫“瞎子”,傳開了說“龔義天獨鬥三瞎子”,漸漸就變成了“龔三瞎子”,本名“義天”反而不大有人提起。他原本就是跟從王倫造過反的,龜蒙頂一眾三百多人都是他的生死弟兄,王倫事敗,這些人無所歸宿,官兵一頓搜剿過後,漸漸又零散回到山寨。“龔義天”這名字已被官軍造進“斬殺王倫反賊名單”花名冊中,“龔三瞎子”卻依舊活著。王炎原是在王倫軍中結識的朋友,原也不見有什麼能耐,直到兵敗,二人一同逃亡,到處都有紅陽教的香堂接待,管吃管住管放哨,管遞訊息管送人。走到哪裡人們都是頂禮膜拜,凜凜敬畏如神。他這才知道王炎在王倫軍中不露山不顯水,是俟時待機的意思,其實本人是個身擁數十萬信徒的紅陽教“侍主聖使”!幾次在寨中演練撤豆成兵、呼風喚雨的法術之後,連龔瞎子在內,都尊王炎是寨上的“人云龍”①了。
①人云龍:《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公孫勝綽號。
跟王倫轉戰兩年,山東官軍不經打,這是明擺的事。就是平邑的事,就算沒有官府衙門欺壓良善激起公憤,正月十五鬧元宵也準備扯旗放炮大幹一場。平邑一反,又上山一千三百餘人。抱犢崮、孟良崮、涼風頂、聖水峪……各山各寨寨主紛紛派人投獻陳詞,都說“以龔寨主馬首是瞻”。偏就這個時候,福康安星夜趕來了,濟南點將,蒙陰閱兵,弄得滿世界都知道,裹著紅綾的大炮車也招招搖搖向龜蒙頂拖來,各驛道黃塵滾滾,都是軍隊向南開拔,四處送來的訊息令人一日三驚。饒是龔三瞎子豪氣干雲,竟也弄得有點失眠心悸的模樣了。
王炎拖著沉重的步履迸了大寨主帳。說是“帳”,其實整個“寨子”也就是一座天王廟,主帳就在神殿裡頭。龔三瞎子在神像前烤火,看著劈柴噼啪爆火,見他進來,透了一口氣,說道:“這會兒不會有動靜。借給福康安一個膽,他也不敢夜裡攻山。”
王炎點頭,坐在龔三瞎子對面,明亮的火光映著他的臉龐,看去格外年輕英俊,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襲肥大的棉袍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剛剛受過凍的臉膛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