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廝守,他國語學得好,常常一道兒去海子邊看日出日落,對國語。我兩人的唱和詩詞都整合了一大本……”他的語調變得十分沉重:“他做到軍機大臣,不為著昔年藩邸裡和兒子的私情,是他辦差勤苦用心、清廉公忠。但兒子與他這份多年私交,也是耿耿難忘……母親!怎樣處置他,是日後的事,只告訴母親一句,治這麼大天下,管億萬斯百姓,不能因私廢公,更不能沒有制度規矩。兒子盼他平安的心和母親是一樣的……”太后聽了默然良久,無聲嘆息一下,苦笑著說道:“孃家人出事,我和鈕祜祿氏也沒什麼體面。大家盼他平安吧!明兒我們都去大覺寺進香,求神佛保佑早日平定金川,訥親旗開得勝……”
“人有一念,天必從之。母親這樣最好!”乾隆眼見太后鬱鬱不樂,雖然自己心裡也是不快,仍打起精神,滿面笑容撫慰:“今兒大節下,我們娘母子不說這些了,還說南巡的事。金鉷那邊已經遞了摺子,南京、蘇、杭、揚州的行宮都打整好了,那景緻母后一去準會迷住了。漢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是半點不假,真是此景只應天上有!都丹堊粉飾得一嶄兒新……”他突然想起,為修行宮,內務府竟花去了五百萬兩銀子,比當初造行宮用銀子還多出一倍。不知多少齷齪官兒從中大撈一手……頓時大掃了興頭。因見太后面帶微笑,惺鬆著眼勉強在聽,便道:“老佛爺……乏了,兒子侍候您回宮去吧……”
傅恆自承乾宮退出來,沒有立即回府。徑與劉統勳同至軍機處商計款列條陳的事。皇帝交待的旨意多,劉統勳是個極認真的人,傅恆在這些事上也從不馬虎。把乾隆隨口指示的聖諭,一條一條分列歸口,工部、戶部、刑部、吏部、兵部、禮部當該承當的,都推敲了文字,寫出徵集條陳策論的方略和獎勵辦法,直到宮門下鎖,一聲遞一聲:“小心燈火——下千兩!”的吆呼聲傳起,傅恆才離開軍機處。可遠遠回頭看時,窗上仍然映著劉統勳一杯茶、一枝筆、上動不動地伏在案上的身影。
傅恆一肚子心事回到府邸,下轎時府裡府外已是一片燈火輝耀。十幾個道臺知府在門政候見廳里正等得發急,聽一聲“老爺回府了”的高叫,都一窩蜂擁出來,僻裡啪啦馬蹄袖子打得一片響,亂哄哄都來請安。傅恆儘自煩躁,看了看,都是預先寫信約過的,而且裡頭沒有一個是自己門下奴才或門生,發不得脾氣,遂強笑道:“叫諸位老兄久等了!原說今日放假,可以好生談談的,萬歲爺召見議事,這早晚才得回來。今晚兄弟還有奉旨急辦的事,不敢委屈老兄們久等。且請回步,明晚再來,實在得罪了。”又問“用過晚飯了沒有?”這些人哪敢說“沒吃”?胡亂答應著都說,“我們吃過了,請中堂自便……”打千兒辭了出去。傅恆虛送兩步便踅回身來,一邊向西花廳走,一邊吩咐老王頭:“叫你媳婦兒進去稟夫人,我回來了。今晚要在書房裡熬夜,福康安福靈安福隆安做完夜課,不必過來請安。”
“是,老爺!”老王頭跟在後頭答應著,又問“爺還沒吃飯的吧?”
“我在軍機處大夥堂吃了一點,隨便預備一點夜宵就成。”
“是!老奴才這就交待大廚房……”
傅恆在月洞門口站住了腳,回頭笑道:“這不用你來辦,這是小七兒的差使。我書房裡的小廝來福兒他們辦也成——告訴家下人,不必跟著我熬夜。”老王頭陪笑道:“老爺這話奴才可要駁回的了。太老爺在世,就是會客筵宴到四更,老爺在書房瞌睡得打盹兒釣魚,何嘗敢先睡了?主子不歇下,家裡奴才更沒有個自己就挺屍的理。依著奴才見識,三爺大爺二爺唸書到亥正歇下,跟他們的丫頭小子隨著。其餘外房奴才還是要隨應侍候著……”傅恒生怕他再嘮叨,見是話縫兒,失笑道:“成!這是道理,就依著你。”老王頭才返身龍龍鍾鍾去了。傅恆自進書房,一封接一封給各省督撫、將軍、提督寫信。
信很容易寫,只是複述乾隆的旨意,要求各人根據旨意和自己的差份向乾隆奏報吏情軍情,提出建議條陳。但十八行省督撫就有二十多人,加上外任帶兵將軍,也有五六十封。來福兒在旁磨墨,磨了一硯又一硯,傅恆寫了二十多封,已聽見遠處隱隱傳來雞鳴聲,他突然覺得手困頭昏,停下了手中的筆,從碟子裡拈了一塊點心,機械地在口中嚼著。來福兒道:“老爺,您實在該歇歇兒了。三爺(福康安)的字都是仿您的練出來的,也常代您繕摺子寫信。請三爺來,您就坐著說,他寫。豈不省點精神氣力?”
“好吧……”傅恆站起身來,“叫人把他喊來。”說罷傅恆搖著發酸的右臂踱出書房,站在滴水簷下深深舒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