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後果,聽得心裡如亂麻一般理不清爽。乘他喝水、起身時,撫慰道:“我還要到兵部去呢,鄂相多加保重!閒事少想,自然會漸漸心寬體強……”說罷一揖辭去。鄂爾泰也不再相留。劉統勳出門卻不去兵部,轉轎南踅便到了西華門張廷玉宅邸。他是張廷玉的門生,如今又是乾隆跟前位高權重的紅人,門上人不待通報就徑直帶他進內院西花園的紫芝書舍。
“延清回來了?”張廷玉半躺在炕上受了劉統勳一禮,坐起身來喝了炕桌上的參湯,雙手接過乾隆賜的參轉給管家,聽劉統勳說先去了鄂爾泰府,張廷玉便笑道:“他就是心地狹窄,你先去看他是該的。嗯,該當的……”接著便開始擺說和鄂爾泰幾十年的糾葛因緣。他卻極有條理,其記性、口才也遠勝鄂爾泰。從年羹堯說到西疆用兵,從雲南改土歸流又說到上下瞻對用兵。其間政事、軍務、財政、將弁官員排程,哪些相合,哪些不合都說得周到詳明。劉統勳只洗耳恭聽,一句話也不插,只撿著有用的心得暗暗記下。張廷玉從辰時說到午時,留劉統勳吃飯,吃過飯仍精神不減,接著又談。好容易才聽他嘆息一聲,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輪到你這一輩兒給皇上出力了。做官只是做時得意,和集市一樣,日中則集,日仄則散。幾年前你來,我何嘗有工夫這樣長篇大論地說話?現在是賓客寥落車馬稀。我這個‘集’到了日仄時分了。”他閉著眼,彷彿在追憶昔日的輝煌,許久才道:“延清忙你的去吧!”
劉統勳心頭一鬆,真有如蒙大赦之感,忙起身辭出,坐在轎裡兀自暗笑:沒來由到兩個老相府裡請安,竟用了五個多時辰,一路上催著轎伕快行,到府時已見家人在門斗旁掛燈了。他家只寥寥幾個僕人。老管家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見他回來,迎頭就說:“來了好幾撥人都等不及,又走了。現在只有吳瞎子、黃天霸和他的幾個徒弟,說等不著老爺不回去,晚飯也是在家下吃的。我怕你在外頭吃不好,叫他們給你燉了一鍋牛肉湯,你先吃一點,夜裡再吃點點心……”他嘮嘮叨叨說著,劉統勳大步走上正屋臺階,笑道:“我都曉得!叫他們給我端一碗過來就是。”吳瞎子、黃天霸和五六個徒弟在堂屋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早已一齊起身相迎。劉統勳未及和眾人寒暄,門上又帶進三個人,燈下看時卻是阿桂、敦敏和敦誠,又見高恆擺著方步一晃一晃進來,劉統勳見內外都是客,便先外後內,忙對吳瞎子道,“他們話短,我們話長,實在不恭得很,你們先坐,我和高大人他們說完話就過來。”遂轉身帶著高恆等四人到東邊書房落座。劉統勳手端牛肉湯,笑道:“放肆了,我沒吃飯呢——高恆兄你們是山海關過來的吧?阿桂到京幾天了?”說著就喝湯。
“我去了一趟德州,他兩個是從山海關鹽道上回來的。”高恆說道,“德州吳橋那塊漕河淤起來,糧漕鹽漕各不讓道兒。我去料理一下,那個吳瞎子也去了。我從山海關去,回來時徑直就到了北京。”說罷笑嘻嘻從腰間解下個包兒,“這是德州馬家小月餅,餡兒天下一絕,我隨身帶著消夜,老劉撞上了,就是你的口福。”抖開來放在劉統勳面前。劉統勳見那月餅只有羅漢錢大小,花樣做工新奇精緻,拈起一塊嚼著,笑道:“果然不錯!隨身還帶著這個,你是腰裡彆著牌,逢誰跟誰來啊!”阿桂這才笑道:“我昨天才回來,後來到承德見駕,沒什麼要緊事,特地來看看你。”
眾人說笑一會兒,劉統勳揣度著高恆來意,說道:“糧漕、鹽漕都是朝廷的漕,北京京畿這麼多人,沒有鹽沒有糧都了不得。大布政使,你儘管放心,鹽糧兩漕出毛病,我只有打吳瞎子板子的理,斷不會護短。”“我是氣老吳無禮,”高恆笑道,“——帶著一群青幫兄弟找到德州鹽務局鬧了一個多時辰,嚇得鹽務局掌事兒的竄後門溜了。我好生說合才算沒事。你延清大人如今在皇上跟前說一不二,所以來見見,就是我有不是,也請多擔待一點。”劉統勳笑道:“別忘了你是國舅爺,你當我真是包龍圖。連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裡麼?”
“你說我姐?”高恆哂道,“她在皇上跟前連個屁也不敢閒放!她沒兒子,還不抵人家鈕(鈕祜祿氏)貴主兒敢說話呢!你說的那欺壓良民橫行霸道的小國舅,是戲上胡他媽捏造的!”阿桂笑道:“你這國舅也夠風流的了,我看你用心公務上頭有限,偷雞摸狗的事也不少。”高恆笑道:“去你媽的吧,誰在後頭嚼這種爛舌頭?就有點,也是兩廂情願。我大節不壞,不伸手從庫裡掏銀子,誰敢說我是個壞官?如今說貪官少,鬼都不信,你去各錢莊走走,錢垛得都像小山似的——那是兌過銀票的。如今並沒有這樣的笨驢,直白白地給上司送銀子送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