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六爺,每月鼓鑄八卯———卯是六萬斤,加上寶泉局,每月總共用銅四百萬斤,一年用銅在五千萬斤上下。”
“民間化銅錢鑄銅器的廠子現在查禁得如何?”
“峻法嚴刑之下,誰個不怕?”錢度一笑,說道:“我在雲南銅政司殺人三百有餘,那是權宜機斷處置。現在皇上有明詔,有私化銅錢鑄器皿的,收聚鼓鑄的一律斬立決無赦。廠子,我敢說是沒有了。個把鑄匠希圖暴利,小打小鬧鑄幾件銅器,這恐怕免不了。”
傅恆偏著腦袋想了想,說道:“恐怕廠子還是有的,只是遮掩得密,我們沒有查出來就是了。我核了一下,南京一地去年用去銅錢五千多萬串,比聖祖爺時多了二十倍不止。商賈貿易只增了不到十倍,還是錢不夠用,錢都到哪裡去了?要查!吏部票擬你兼刑部侍郎。兩個身分到南京,會同金鉷檢視——我擔心是‘一枝花’這些亡命之徒用這法子斂錢!”他吁了一口氣,又道:“有人上密摺,說採銅不如買銅。你是行家,我想聽聽你的見識。”
說到“一枝花”易瑛,錢度心裡又是一緊:曹鴇兒其實極可能就是易瑛的手下小毛神,不然為什麼尹繼善要抄掉她的行院?既和自己有了孽種,每月還要寄錢,這個陷坑怎麼撕擄得開?就是採銅買銅的事,他錢度也粘包搭手,他在李侍堯處借銀一萬,那是銅政司的錢,已幾次來信索還。如果“採銅不如買銅”,銅政司就得撤衙盤帳,一切網包露蹄,更是個不了……錢度一陣慌亂,又想到要兼刑部侍郎差使,聖眷優渥,又專管查案重權大勢,頓時又放了心,略一沉吟,說道:“洋銅都打日本國進口,每百斤折銀十七兩五錢。滇銅價是十一兩,加上運費約折十六兩五錢。差價在一兩左右。還是自己採銅略為合算。”
“還有各路運官貼費呢!”傅恆卻不理會錢度的心思,自顧說道,“折算下來怕只是持平……況且幾十萬銅工聚在山中,其中刁頑不馴亡命之徒混雜,一個不留神容易出大亂子的。”錢度此刻已知道這位天字第一號大臣的心思,傅恆勢傾天下炙手可熱,斷不能執意相抵。因順著他的話意徐徐說道:“六爺慮的極深極是。所以銅礦還要嚴加管束,還是要給銅政司殺人權。買洋銅只能補不足,不能全然指靠的。六爺,日本的銅礦已經快要採盡了,康熙年間日本正德天皇就下令去日貿易船舶不得超過三十艘,只是他們要我們的貨,不能不用銅和銀子換,日本朝廷也難以控制——他們早已急得朝野不安了!所以不宜廢弛我們自己的銅礦開採,也要想辦法多買些洋銅,似乎是兩全之策。…
他半私意半公心,理由說得堂堂正正,幾個人都聽得頻頻點頭,紀昀笑道:“不枉了人家叫你‘錢鬼子’,真個馬蹄刀勺裡切菜——湯水不漏!”傅恆嘆道:“現在有幾個真懂經濟之道的?你一說,他就稱喏,下去仍舊懵懵,不知道該怎麼辦——你這樣一說,我心裡就有數了。有人在皇上跟前嘀咕,要撤掉銅礦,這是皇上旨意讓我問你的。”
“說起稱‘喏’,想起李侍堯來。”阿桂笑道,“他在離石縣當通判,學臺喀爾欽到縣視學,道臺知府跟著,都是閉氣斂聲畢恭畢敬低眉回話。吩咐李侍堯修修文廟,他一聲‘喏!’震得屋子嗡嗡響,嚇得眾人一跳!喀爾欽官派最大的,當時就訓他‘你呵斥我麼?有這樣回上憲話的?’李侍堯聽了,又稱一聲‘喏……’聲氣兒弱得像快斷氣的病夫。
“喀爾欽氣得渾身亂顫,拍案而起厲聲說:”我作官十四年,沒聽過你這樣的“喏”!別以為我是朝廷特簡的就這麼狂——皇上是罰你來山西的!‘“李侍堯只是個嘻皮笑臉,一蝦身子說,’卑職才作官,不懂規矩,不知道怎麼稱喏才能合了學政大人的意,請大人賜個”喏“樣,卑職好照辦……‘”
阿桂說完,三個人都聽得哈哈大笑,議論政務的沉悶冗煩氣氛頓時一掃而盡。傅恆掏出表來看看,笑著起身,說道:“快到子初時辰了,回去還要寫幾封信。朋兒大家還要遞牌子進去。阿桂,估著萬歲爺還要問你軍務上的事,你把思路理理——外頭這陣子雨小,咱們告辭吧!”
送走三個大臣,阿桂略一洗漱便即安歇。他順著金川的地理天氣山川草地形勢,回憶著慶復和張廣泗的兵力佈署,又思索莎羅奔這個對頭變幻莫測的用兵排程,又想應對之策。揣猜著皇帝要問什麼話,哪些該實應,哪些該含蓄,哪些地方要小心,防著口漏被小入撩撥離間……一一理著思路,除了打仗,還要想到訥親權重勢大、秉政多年,親信、門生故吏滿朝都是,萬一不殺訥親,將來東山再起又怎樣?現在該如何留下餘地?一時,又想起勒敏和李侍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