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指甲劃下一道印,捶捶有點發燙的額頭,撿看兆惠和海蘭察的軍書攏在一堆,因見火漆印封都用的綠印壓章,沒有硃砂印,知道一切順利沒有急事。便抽出信箋,提筆濡墨正要寫,小七子騰騰的腳步由遠及近跑著進來,稟道:“爺!您竟是神仙!”
傅恆一愣,一滴墨落到紙上,忙放下筆,笑罵道:“你這狗才,唬我一跳——半天雲裡掉下這麼句話,”他忽然憬悟,一下子站起身來,“是張誠友還是鮮于功?他們真的敢荼毒金家?”
“是!金中丞拿到了張誠友,姓鮮的要逃,也拿到了,已經押到轅門外了!”小七子興奮地說道:“這可真比戲裡說書的鼓兒先兒們哼的還出彩兒!”
傅恆一拳向案“砰”地一砸,硯臺、筆架、墨錠、筆、杯、涮筆筒兒跳起老高,連幾疊子文書紙張都簌簌發抖。他鐵青著臉,咬著牙冷笑道:“——大膽妄為至於此極!”
十四 設機局刁官陷羅網 運籌謀師爺杜後患
鮮于功和張誠友奉命捉拿嫖娼宿妓遊悠館亭的文武官員,自己也被拿了。
差使本來極容易辦的。奉了傅恆的命,兩人在分手時匆匆商議,以十字街為界,鮮于功城西,張誠友城東,四門齊關下手,無論文武官員,只要沒有勘合行憑是內城衙門的,一律捕拿,兩下人馬在校場合齊,甄別有忘了帶手本憑證的本衙門官員,然後一齊押送巡撫衙,聽傅恆金輝發落完事。
沒有一刻工夫,知府衙門鎮守衙門傾巢而出,連守監換班的獄卒都使上了。這些衙役官兵聽說是“見官就拿”,又新奇又興奮,人人興高彩烈個個磨拳擦掌。當時騎騍四出,繩索鋃擋,一窩蜂擁出,直撲各處書棚戲院飯館青樓。街上走的、飯桌旁唱酒的、看戲的、女人被窩裡拖出來的,不由分說架起便走,衙役們個個得意洋洋,一肚皮鳥氣發作,推推搡搡吆吆喝喝,“龜兒子”“先人闆闆”連罵帶鬨笑。滿城睡夢裡人都驚醒了,隔門縫外看,被押的“犯人”有的翎頂輝煌,有的衣衫不整,有的抱著官袍渾身赤條條只穿一條褲衩子,又是好笑又是驚異,不知出了甚麼事。
鮮于功押著這群吊兒郎當神色沮喪的官員,到了校場,城東的張誠友早已了事。兩下里一合,清點人數,計是文官四十八名,武官六十名,大到觀察、遊擊,小至典史、巡檢,繩勒的索鎖的,匆忙掙扎裡摔得鼻青眼腫的,碰破了胳膊腿的,披散了辮子的,還有的褲帶被抽了,雙手拽著。這群人有的沉默不語滿臉慍怒,有的破口叫罵,有的平素認識鮮于和張誠友,提著自己名字套交情,活似被孫行者從火雲洞裡趕出來的一群魑魅魎魎,甚麼敗興模樣兒一應俱全。鮮于功一眼瞧見臬司衙門裡巡捕廳堂官也在裡頭,卻是隻帶了一頂青金石紅纓頂子,高個子、光脊樑、大喉結——是他一張桌上常吃酒的好朋友,提著褲子眼巴巴看著自己不言語。因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場上人見他要說話,立刻安靜下來。
“各位老兄,兄弟是奉了欽差大臣傅大帥的憲命行事。軍令如山,身不由己。”鮮于功笑道:“老兄們有的犯了軍令,有的犯的是做令、都有辱於官緘。但兄弟並無處置之權,要請諸位諒解。現在文官——站東邊,武官站西邊,稍安毋躁,甄別之後再作處置!”
一片嗡嗡蠅蠅之聲中,人們開始懶懶散散分群兒。鮮于功見張誠友使眼色,知道里頭也有他的相與朋友,不言聲過來二人湊到一處私議。
“老鮮,他孃的!”張誠友道:“臬司胡茂雷也在裡頭!還有我底下兩個把總,都是從妓院被窩裡拖出來的——怎麼處置?”
寥天風地裡,鮮于功似乎有點冷,活動一下身子道:“老胡我早看見了,這會子不好放人。先叫他們分堆兒,穿上衣服甄別,就好說些——”他一眼瞧見金家小吃店亮著燈,陡地惡念頓生,屈著臂指指東邊,小聲道:“不趁這時侯教訓教訓那個老乞婆更待何時?我回衙門一說,我的幾個師爺都氣得白瞪眼兒——帶幾個貼己的親兵,砸了他店,拿起來再說,死罪沒有活罪難饒!?”張誠友今晚抓人抓紅了眼,方才金氏連說帶比,作踐了鮮于功又連帶著鄙夷自己,那種潑婦模樣猶在眼前,幾乎想都沒想,招呼幾個親兵嘀咕幾句,幾個親兵“扎”地一·聲答應,挽胳膊捋袖罵罵咧咧,撲向金家小吃店,腳踢手砸,“咣咣咣”一陣門響,連叫“開門開門”!張減友和鮮于功兩人都是一笑,悠著步兒聯袂過來看著,盤算著拿金氏怎麼取樂兒出氣。
門沒有開。裡頭門面屋裡站著金輝老闆,裡間屋裡坐著“金中丞”,還有巡撫衙門裡領班護衛邱運生帶四個戈什哈緊緊護著金輝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