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吧!紀昀報個喜訊衝一衝也好,朕心裡其實鬱悶,吏治才是一篇真文章,真文章才真難做——先帝不知多少次說這個話,當時只是設身處地,現在卻是感同身受了!”他斂了笑容。
“奴才剛才說到牛皮帳,五爺回京請召集戶部兵部合議一下。現在來不及分責任,先從武庫司調撥的五千領帳蓬是絕不夠用的。不拘從科爾沁或者察哈爾急調購買五萬領,發放青海駐軍要緊……”尹繼善雙手據膝端坐,眼睛盯著前方不緊不慢說道:“辨是非可以從容去辨,兵士們受凍餓不能從容。青海地勢高寒,有的大營營區一年只有一個冬季,凍土不能種植糧菜,吃黴糧住破帳房。奴才去視察,士兵們人人面帶菜色,有的整營都是雞視眼,一到黃昏變成一群瞎子!我請旨戶部配調花生核桃大棗瓜籽,運到軍營,從軍官到士兵滿堂奔走歡呼,‘萬歲聖明!體恤我們當兵的可憐!’後來再調,就調不動了,兵部戶部都說平原營房兵士只吃青菜豆腐,軍需供應不能厚此薄彼——他們哪裡知道那些地方一百斤羊肉想換一斤青菜也沒處換!一車蘿蔔送營裡兵士們圍上來一會兒就啃個精光……奴才親自進大夥房,乾菜羊肉雪米飯吃了兩天,真真是難以下嚥……”他彷彿至今不勝那份苦澀,嘬著嘴唇皺眉嚥了一口唾液。這一剎那間,紀昀才留意到尹繼善變得黑而且老,不但鬍子蒼白了,原來又濃又密的頭髮也變得異樣稀薄,總起辮子也不過拇指粗細,軟軟地垂在腦後。想起兩年前同遊清涼山,尹繼善那份風流儒雅,顧盼間弈弈精神怎麼也和麵前這位深沉持重形容憔悴的軍機大臣印證不到一處。
乾隆一邊聽,一邊也在審視尹繼善,點頭說道:“不要管別人說你甚麼,朕深知你的……那麼憂讒畏譏的?朕雖然遠在北京,你人在西安心存君國,巡行西寧蘭州深入大漠,朕是如同在你身邊……元長,你不要落淚,聽朕說,你在江南作官日子久了,一向得心應手慣了的,一旦去了北方,那裡吏情民風都不相同。又是以帶兵為主,又是軍機大臣和紀昀他們一樣參酌政務。你想事事順心,哪裡能夠呢?袁枚在西安呆不住,他想撫琴而治,西安地瘠民窮只有石頭板,哪來的琴?把軍棍兵痞趕出了西安,當地土豪劣紳強悍刁民,照舊還得用板子木枷對付!他不懂三秦政治和江南的不同,不能象江南這樣單靠理喻教化治理起來遊刃有餘,秦塞函谷不是吟風弄月之地啊!袁枚的《隨園詩話)朕也是很賞識的,既不肯作官,且置閒幾年,泉林著書也是好事甘肅藩庫供應青海大堂牛皮帳篷黴壞的事已經有幾封廷寄往來文書。兵部說這是兩年前才新制的帳篷,從呼倫貝爾購進時兵部派人驗過,都是一嶄兒新的壯牛皮縫製,庫存不到兩年發到營裡就黴壞,不可信,疑心青海大營軍官冒支報損。尹繼善派袁枚去核實,蘭州庫房說”無損“,有領貨兵營的戳記簽名為證。兵營長官請尹繼善到營檢看,又確是黴變不堪。幾千裡外三方各執一詞公婆各理,吵得沸反盈天,陝甘總督勒爾謹差點把袁枚扣在蘭州,”正法以正視聽而慰軍心“。可憐袁枚一介書生,名震天下的大才子,為肅清西安兵患得罪了青海甘陝的丘八爺,為牛皮帳篷又惹翻了甘陝官場,為設義倉墾荒田激惱了當地士紳,弄得四面楚歌。幸虧尹繼善百般迴護,調回浙江任錢塘知府,偏偏現任的浙江巡撫王稟望就是前任的甘肅布政使,都是串了一氣兒的,來了不接見,不放牌子不給差使讓他”候補“,淡淡地”把你晾起,你怎麼樣?!“袁枚一氣之下拂袖南山……這裡邊關聯錯縱繁複,在座淮也沒有紀昀清楚,但這其中的人事險惡,也屬紀昀頂頂明白:且不論勒爾謹是勒敏的族叔,不但是功臣之後,也是跟從乾隆十四叔允禵西海征戰的悍將。即王稟望因在甘肅徵糧有功聚財有道,迭受表彰為”能臣“,乾隆去海寧前一日還特別下諭,加恩賞給他八旬老母貂皮四張,大緞兩疋,還有親筆御書”人瑞國祥“的泥金匾額……明知其中古怪隱情多,想想連尹繼善身歷其境都料理不開應付維艱,何況自己一個漢員?反覆沉吟著覺得漫無頭緒,與其說錯不如不說,正思量著沒做理會處,弘晝說道:”王稟望這人請皇上留意。您去海寧,臣弟在後船隨駕,夾運河兩岸梅花盛開,還有月季、夾竹桃,是花都開。上岸找百姓悄悄打聽:不是季節,怎麼花兒都開了?是祥瑞?——不是的。是化銀子從江南揚州花房移來的,盆子摔了現栽——誠孝忠敬奉迎老佛爺帶了假味。臣弟見他那付脅肩謅笑的嘴臉就噁心,分明是個——“他突然打住,嘻皮笑臉道:”臣弟又說走了嘴,皇上原諒!“
“你說嘛!雖然你撒漫無羈,朕還是願聽你的實話。”乾隆笑道:“誰為這些事罪你來?”弘晝笑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