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怕也是墓樹老木已拱了……”這件人事,李侍堯倒是多少知道一點,忙道:“奴才去西安給尹繼善送軍餉,拜望過這位前輩先賢的住城。墳場護得很好,蘇舜卿也合葬在那裡。奴才還栽了兩株合歡樹在墓前。他們泉下有知,皇上五十年後還這麼著謹念追懷,必定感激無地,求報於生生無既了。”
蘇舜卿,紀昀是耳熟得很了,只道她是京師雍朝名妓,死得節烈,不料是和劉墨林有這一段纏綿悽情。見乾隆感傷,忙勸道:“李皋陶說的是。臣思量聖上有此一念三界皆知,不但劉某,蘇氏也無比蒙寵不勝榮耀!”見乾隆臉上綻出微笑,忙又湊趣兒:“上次他們幾個翰林挽蘇舜卿,寫詩寫賦的,總歸兒女子旖旎情長,臣這會子忽然有了警句——此固一時之雌也,而今安在哉!”他靈機一動,揚聲誦出這麼一句“警句”,又惹得眾人一陣歡笑。乾隆因道:“你的《灤陽續錄》朕已經看過。有人說文章低毀宋儒離經叛道。朕看抵毀宋儒有之,離經叛道則無。它的宗旨是勸善懲惡麼!程朱那一套就沒有可疵議的?名為‘存天理,滅人慾,’其實是標榜自家門戶!責備起人來沒完沒了,危言聳論驚世駭俗,其實朱熹自己也算不得甚麼赤足完人。像蘇舜卿,雖然操止下雅,一遭踐汙就仰藥殉情,還不是烈女?要弄個道學家,不知編排她什麼呢!畢竟他自己心裡是怎麼個髒,真是天知道!”他忽然想起陳索文母親的事,換了正容問道:“陳索文為母親請命的事,似乎你有話要說?”
“回皇上。”紀昀也斂去笑容,一躬答道:“索文母親陳安氏旌表建坊一事,二十年前就報到了禮部。當時禮部尤明堂派人去查,當地有人指證,安氏未嫁之時曾被海寇劫掠挾持四日,贖金放回的,這件事只好放下了。後來陳氏隨單寄來了索文祖母、姑姑和鄰居王嬤嬤證單,指證陳氏過門時確係處女。臣攬閱之後大為詫異,一來事過四十餘年,家中存有當年婚時處女見證,此事聞所來聞,二來即當時她的婆婆、夫姐妹和鄰居,何由能知她是處女?又為什麼有此一驗?事出詭異,禮部引為笑談,就又放置了下來。”乾隆不禁駭笑:“他母親當年嫁入還有身是處女證言?還是婆婆小姑子證明?”“是。”紀昀說道:“臣心中有疑,即著禮部複查,得知竟確有其事——是安氏被劫贖回,陳氏即還帖退婚,所有親朋好友左右鄰舍無人相信她未遭汙踐,兩家姻親為此反目,訴到彰州府也無法決斷,兩造人一造拒婚,一造要嫁,鬧得沸反盈天舉城皆知。陳安氏情急之下,白日素衣闖入陳家,說:”陳家不要我,是怕我已經破了身子。外邊我現今又是這個名聲,又要經官動府,我已經走投無路。女人清白不清白一驗就清楚,與其在外頭丟人現眼,不如在婆婆姑嫂間斷個清白,請鄰居王媽媽作證——說完直入內室脫衣解褲,驗明正身清自……一場轟轟烈烈的熱鬧傳言頓時消弭了下去。“
本來都當是一段笑話,紀昀繪形繪色鋪陳渲染,說得驚心動魄,連乾隆都聽怔了,半晌才問道:“既是如此,陳安氏原本清白,又苦節數十年課子成名,為什麼不能旌表?”紀昀嘆道:“她太潑辣了……部裡幾次議,幾位老先生都說,此事難以置信,即使是實情,也是有貞節無淑靜,不是安分女人行徑,聽派人再查,回來說她母親一直出入富戶為人漿洗縫補,是當地有名的‘大腳婆’。時或也進妓院幫工……這樣,就更難具奏請旌了。我曾和于敏中議起過這件事。他說‘名教’上的事,寧可嚴些不可人稍有疵議。立起坊來查出有誤,更掃陳家顏面。臣想這麼著無論如何都是為索文兄弟好。多少窮鄉僻壤深山野林裡的女人毫無暇疵終老一世,誰能想起為她們建坊表彰?苦節原為守志,何必孜孜去求那個虛名?私下裡也勸過索文,誰想他還是當面奏明瞭。”
“這可就是俗語裡說的了——哪個廟沒有屈死鬼呢?”乾隆嘆了一聲,轉臉對顒琰道:“這都是小事,裡頭存著一個‘道’字,你可明白?”顒琰忙恭敬答道:“是。據兒子聽,陳安兩家糾葛各有其理也各有其情。陳氏當生死存亡之時挺而走險,禮部揆情也是據理而言,紀昀、于敏中權衡利弊,也都有不得己之情。據之於天理,揆之於人情,即是道——兒子的見識愚鈍,請皇阿瑪訓誨。”乾隆問道:“難道沒有是非?”“回皇上。”顒琰從容答道:“大事國事須是非分明,小事家事寧可朦朧視聽。要在取於忠恕之道,不以苛察折衡,或能近於中庸。一存偏執之見就難以公允了。”說罷低眉垂首聽訓。
乾隆沉吟了一下,說道:“也還罷了,卻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見識。你今年整十五歲,正是志學之日聽說下學只是閉門讀書?朕還是取你這一條,不過,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