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死了,你國外的親人會不會再也不管你了?”方燈替他擔憂。
傅鏡殊搖頭說:“我不知道。方燈,你也覺得我一直盼望著被一群我不瞭解的人承認,像做白日夢的傻子吧?”
“有夢做總不算太壞,我從來就夢不到我將來是什麼樣子。”
“很大程度上我對於‘傅家人’的概念是受我爸爸的影響,他是個很驕傲又敏感的人,打從我記事開始就知道,他沒有一天不渴望著擺脫私生子的身份認祖歸宗。後來他做到了,可是我祖父都已經不在了,鄭太太有自己的兒女,像她那樣精明強勢的人,會怎麼看待我祖父和丫鬟生的兒子?我爸爸在大馬過得並不好,從他寫回來的信裡我感覺得到,即使他衣食無憂,鄭太太對他還算客氣,可在那邊他始終是個外人。”
“說起來都是怪你祖父,他在做生意方面很了不起沒錯,可是既然他怕老婆,就不應該和丫鬟搞得不清不楚,連累兒孫兩代人受罪。”
“不同人有不同的苦衷吧。老崔說,他和小春姑娘的媽是我祖父的奶孃,小春比祖父大五歲,說是抱著他長大的都不過分。不知道老崔說的是真是假,我祖父十二歲從洋學堂回來,還非要小春姑娘餵飯才肯吃。”
方燈顯得有些受不了,齜著牙道:“這是有錢人家公子哥才有的臭毛病。”
“那時候的富貴大家庭裡,父母和子女之間多少都有些距離,不像平常人家那樣日常起居都在一起,關係親暱。我猜在我祖父心裡,小春姑娘是半個母親,也是姐姐、玩伴……還是青梅竹馬的愛人。”
“我看那張畫像,小春姑娘倒算個美人胚子。你長得像她。”
傅鏡殊輕咳了兩聲,他對於方燈這樣毫不矜持的讚美依然不怎麼適應。
“可惜美人多半命不好。”方燈很懂似的總結道,緊接著她扭轉身子去問背後的人,“對了,小春姑娘是怎麼死的?你見過她嗎?”
“我怎麼會見過她,我爸爸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她是跳井死的。”傅鏡殊邊說邊朝方燈的左前方一指。
那口井就在方燈前方五六米。
“媽呀,你怎麼不早說。”方燈抱著自己縮回來的腳,頓時覺得四周的風都帶著鬼氣森森的寒氣,從烏壓壓的井口盤旋而上。那口井她不止一次探頭去看過,直徑不過半米卻深不見底,一個人要懷著怎樣必死的信念才能鑽過窄小的井口義無反顧地往裡跳?
傅鏡殊慢悠悠地說:“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怕什麼,又不是我害了她。”方燈強作鎮定,身子卻更朝後縮了縮,堅實而冰冷的石狐抵在她的背上,彷彿給了她可靠的支撐。
“你現在背靠的石狐狸就是她留下的,原本是一對,另一隻她跳井的時候綁在了身上……”
“傅七你夠損的啊,你想嚇死我?”方燈回頭給了傅鏡殊一拳,她不會忘記在那張畫像上,小春姑娘也是倚著石狐狸在同樣的地方。身臨其境的恐怖感絕對比鬼故事更讓人遍體生寒。
方燈是真有些惱了,然而傅鏡殊微微勾起嘴角的側臉讓她的怒氣一點點消失於無形。至少他還有心思捉弄她,這一趟就沒白來。
“你不會是編出來騙我吧?”她狐疑地問。
“我會拿這種事來騙你嗎?老崔說,後來他找了人,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把他姐姐打撈上來。那副情景我就不說了。每逢清明,老崔都會在井邊給小春姑娘燒東西。去年他身體不太好,是我把紙錢燒完的,灰燼都撒進了井裡。”
傅鏡殊若想讓人相信他,通常很難讓人懷疑他的說服力,方燈只是有個問題想不通,“照你的說法,小春姑娘是在你爸爸幾歲之後才跳的井,可那時候你祖父傅傳聲已經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了,是什麼刺激她尋的短見?”
“聽說是沒有任何的跡象,大馬那邊沒有來人來信,一切和往常都沒有區別。”
“騙鬼啊,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在毫無意義的一天忽然就跳井死了。她喜歡的人已經走了好幾年,最難的分離都熬過去了,還有什麼能讓她拋下孩子,一點餘地不留地去死呢?”
傅鏡殊舒展身體,雙手抱頭枕在石狐背上,“這個誰也不知道。可能隔了那麼久,她才忽然相信她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日子還有那麼長。”
“日子還有那麼長……”方燈看向那口井,莫名地覺得這種解釋比分離時的縱身一躍更讓人絕望。傷口最疼時不是被割開的那一下,因為那來得太快,還沒反應過來血就流了一地,人的第一反應是捂著它,包紮它。其實最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