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建立在心靈對自然的細微觀照上,所以能體貼入微,情致委婉。
《西湖漫筆》雖說是較早的文字,但已顯示她寫景文字的基本風格:重視客觀物件的精微體察,描摹真切,情感內斂,語言簡約雋永,儘量使你在客觀的物件中,自然而然地產生審美的愉快。如果把她與徐志摩的散文比較一下,就更顯示這種風格的差異。徐志摩是受西方浪漫派影響的一位詩人。他寫散文似乎不重視客觀物件的“參觀”,而重視主觀情感的投入和渲染。他不像宗璞須從敘述文字背後去體悟那情趣和韻致,他是直接的主觀抒發。用詞造句鋪陳曲麗,色彩華豔。與之相比,宗璞則是客觀冷靜得多,文字也是素樸以求深蘊。例如她寫美國尼亞加拉大瀑布的《奔落的雪原》,也是這種風格。尼亞加拉大瀑布是世界風景一大奇觀。面對如此雄闊壯麗千姿百態的大瀑布,她不是任情感如瀑布般奔瀉,而是極其節制內斂。她態度從容,按照參觀的次序,從不同落足點論述自己所見所聞,曲折有致地從不同角度展示瀑布的不同聲色姿態。寫它的奔騰,寫它的跌落,寫它的雄闊,寫它的柔情,細微縝密,多姿多彩。她如實描繪,沒有過分誇大形容,但文字生動準確。作者確是把瀑布寫活了,寫出了它的內在精神,是一首大自然的生命之曲。你可以從中吸取你人生的需要。這是在客觀描述中,讓你自己去領略的,作者避免直接的強加。
前面我們說過,宗璞的散文與傳統靠近,尤其在山水遊記方面,尤為突出。中國有悠久的山水遊記的傳統。一種是自古以來不少文人、官宦,在仕途遭阻,人生不得意的時候,往往寄情山水,從陶淵明、蘇軾、柳宗元直至晚明袁宏道、張岱等,他們造成了中國寄情山水的深厚傳統。另一種則是自酈道元的《水經注》直至明《徐霞客遊記》這一路,他們則是自然地理風貌、風俗民情的實錄記述。但只因其文字簡潔優美,句型排比錯落,顯示了很高文學價值,成了中國遊記的一種典範,影響深遠。清人楊名時在《徐霞客遊記·序》中曾說出這種遊記的妙處:“其所自記遊跡,計日按程,鑿鑿有稽,文詞繁委,要為道所親歷,不失質實詳密之體;而形容物態,摹繪情景,時復雅麗自嘗,足移人情”。宗璞的山水遊記,實受這一派影響,即受客觀物件規範的傳統筆法。如《三峽散記》,計日按程,道所親歷,主觀抒情文字極少。尤其後來的《熱海遊記》,文字老到,與《徐霞客遊記》庶幾近之。全文在記這自然地理風貌本色,語句簡煉,風格俊逸——
自騰衝西南行約十八公里,山勢漸險,chuan巖峭壁,幾接青天。再往上走,赫然有一臺在:臺上有石欄這護:“這就是大滾鍋。”主人指點說。走上去,腳底都是熱的。臺上水氣蒸騰,迷茫間見一大池,池面約有十餘平米,池水翻滾,真如座在旺火上滾開的大鍋。站定了細看,見水色清白,一股股水流從池底翻上來,湧起數尺高,發出撲撲的聲音,熱風撲面,令人竦然。
與遊記接近的宗璞另一些寫景文字,如《紫藤蘿瀑布》、《丁香結》、《好一朵木樓花》、《報秋》等,則顯示了另一種文體風味。這些文章依然不重華採裝飾,全文僅數百字,其特點是意蘊深厚,內涵豐富,眼前景心中意化而出之。在寫景物同時,筆端深藏感情,往往是清麗的語言呈現精美的意象。透過暗示的意境,引起讀者的聯想與回味。
《紫藤蘿瀑布》其實只寫了兩個意象,一是宏觀總體的,就是盛開的紫藤蘿一串一串一朵一朵聚整合的瀑布:“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彷彿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另一個則是微觀個體的:“每一朵盛開的花像是一個張滿了的小小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
紫藤蘿開得恣肆風流,輝煌燦爛,但又端莊雅淑,耐得寂寞。不管是宏觀的飛動閃光的瀑布,或是一朵張帆航行的船艙,都在讀者心中造成充滿生命的張力。
宗璞筆下經常出現的花,大凡是丁香、二月蘭、玉簪、藤蘿、木模等,作者表現了對這些平凡花草的特殊感興。它們不富貴、不驕奢、不奪人耳目,但卻有一份清白、高雅、坦誠、溫馨,一種堅實的甚至抗爭的生命力。花美在精神,精神是要人用心去感受。宗璞是從這些微小的生命中提煉出來那充盈其間的強大與偉力的。這使人聯想起宗璞的氣質和修養以及她的道德人生觀念。她有儒家重實踐的精神,崇尚現實,直麵人生的歡欣與痛苦。她做人做文重精神不重外表,她美學觀念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