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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第二天上校開始了他的審訊。我原來以為他是個很懶散的人,比一個有不良習性的官僚還更懶些。但現在看出我估計錯了。在追究真相時,他是不知疲倦的。審問從一早就開始了,在我天黑回去之後還在繼續。他指定一個獵人給他做語言翻譯,那人一輩子都在河的上游和下游射野豬,懂得上百個河邊捕魚者的土語詞彙。那些捕魚者一個一個地被帶進上校已經把自己的審訊座安頓好的房間裡,那些人被訊問到是否見過陌生的騎馬人在活動。甚至連孩子也被審到了:“有沒有陌生人在夜裡來看過你爸爸?”(當然這是我的猜測,猜測上校在這些嚇得要死、稀裡糊塗、卑躬屈膝的人面前會怎樣問話。)由審訊引起的結果是,囚犯沒有被押回院子,而是被轉到了軍營的主會堂裡去了:士兵們都被另行安置,住到鎮上。我坐在關著窗子的房間裡,在這個悶熱無風的晚上打算讀點書,支起耳朵去聽或是不聽喧囂的聲音。直到半夜裡,審訊告一段落,這才沒有砰砰的關門聲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月光下,院子默然沉靜,我這才能夠睡覺。

所有的樂趣都遠離了我的生活。整天就是對付數字、列製表格、安排一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來打發時間。到了晚上,我就在旅館吃飯,飯後不想回家,上樓到那兔子窩一樣的小單間裡睡覺,那裡是馬仔和妓女的房間。

第一章第一章(6)

我睡覺像個死人。當我在清晨的微熹中醒過來時,一個蜷著身子的女子正睡在房內地板上,她是那些娛樂男人的女孩子裡頭的一個。我碰碰她的胳膊:“你幹嗎睡在這兒?”

她朝我微微一笑。“沒事啦。我很舒服。”(這倒千真萬確:她躺在地板上那塊柔軟的羊皮上,打著呵欠伸展身子,她玲瓏的身肢甚至還蓋不住一張羊皮。)“你在睡夢中起身,叫我走開,可我偏要睡在這兒。”

“我說過要你走開?”

“是的:在你睡夢中。別心煩了。”她爬上床睡在我身邊。我懷著感激之心抱住了她,心裡沒有一絲慾念。

“我今晚還會睡在這裡。”我說。她把身子捱到我的胸前。這樣看來,無論我對她說什麼說,在她聽來都是懷著同情心、懷著好意的。但我還能怎麼說呢?“晚上你和我睡覺時有很糟糕的事情發生是嗎?”雖說胡狼搶去了野兔的飯碗,但地球還在轉動。

又是一個白天一個夜晚,我擺脫了帝國給我帶來的痛苦,睡在這個姑娘的臂彎裡。到了早上,她就又重新躺到地板上。她嘲笑我的驚怯:“你老是抬手抬腳把我推開去。快別那麼煩心了。我們沒法想做什麼夢就做什麼夢,睡著了我們也做不成什麼事。”我呻吟一下把臉轉開去。我認識她已經有一年了,在這房間裡,我有時候一週來看她兩次。我對她有一種平靜的愛,這也許是一個老男人和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最好的關係了,肯定要比佔有的激情更好些。我曾經好玩地想過要她和我一起生活。我試圖回憶起夜間把她推開時所做的惡夢,也許那時夢境里正想要佔有她,但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如果我再把你推開去,你一定要把我弄醒,”我告訴她。

一天,我正坐在法院的辦公室裡,一位造訪者宣告到來。是喬爾上校,他在室內也戴著那遮擋眼睛的玩意兒,走進來坐在我的對面。我給他倒了茶,很驚異自己端茶的手居然很沉穩。他說,他要走了。我應該掩飾自己的高興嗎?他啜了一口茶,身板筆直地拘坐在那裡,眼睛巡視著房間:一層疊著一層的架子上,一捆捆的檔案用繩子扎著堆在一起,這是幾十年攢下來的枯燥乏味的官方文牘;還有那個擺放法律檔案的小書架,以及亂七八糟的桌面。他結束了費時頗久的巡逡,開口說他得馬上趕回首都去寫他的報告。他說話時有一種強自抑制的得意口氣。我點頭表示理解。“如果可以為您的旅途方便效勞的話?……”我說。一個停頓。然後是沉默,我的探問,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池塘。

“關於您的審訊,上校,對那些部落人群和土著的審訊,是否亦按您的計劃達到了預期的目的?”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他兩隻手指尖對指尖地頂在一起。我有一種感覺,就是他很知道這些小動作能把我激怒到什麼程度。“是的,行政長官,我可以說,我們已經取得了某種勝利。特別是您要考慮到邊境其他地區正在與我們共同協調進行的調查也在進行之中。”

“這就好。但是否可以說我們沒什麼可怕的了?我們在夜裡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從嘴角折出了一點兒微笑。站起來,一鞠躬,轉身,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若干隨從一起離去,從東面那條路返回首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