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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那個人客氣地說。

吳仁民把文章找了出來,順手遞給那個人,一面說:〃你拿回去罷。你告訴蔡維新,我明天去看他。我剛剛從陳先生的墳地上回來。〃

那個人並不就走,卻改換了語調問:〃陳先生的墳已經做好了嗎?〃他的眼光停在吳仁民的臉上。

〃做好了,蔡維新知道地方。〃

〃我們要去看他。陳先生那樣好的人會碰到這種慘死……他媽的,我們要替他——〃話沒有說完就被他嚥住了。他急急地開了門出去。然而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吳仁民已經懂得了。

那個漢子的未完的話給吳仁民留下一線的希望,但是希望漸漸地又消失了。

整個房間裡再沒有一點聲音。

吳仁民在屋子的中央茫然地立了一陣,隨後又走到沙發跟前坐下去。他不再抽菸了。他的眼皮疲倦地垂下來。他終於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

一個黑影忽然站在他的面前。是一張瘦削的臉,臉上戴了一副寬邊眼鏡。

〃陳真。〃他驚訝地叫道。

黑影照常地坐在方桌旁邊一把椅子上,在書堆裡拿了一本書翻開來看。

〃你已經死了。我們今天才埋了你。〃

〃那只是假象,我並沒有死。〃黑影抬起頭看他,一雙射出綠色光芒的眼睛凝視著他的臉。那雙眼睛馬上又埋下去了。

接著是一陣使人顫慄的慘笑。〃我並沒有死,我是不會死的。〃

〃我不相信,你拿假象來騙我。〃吳仁民半憤怒、半惶恐地說,好像在跟自己爭論,他覺得他面前似乎並沒有黑影,那只是他心裡的幻象。〃你已經死了,一輛汽車在你的身上碾過,就把你的生命取去了。我們已經把你埋葬了,永遠地埋葬了。〃

又是一陣慘笑,這一次黑影並不把臉抬起來。〃你以為一個人能夠死得這麼容易嗎?我花了一生的精力做一件工作,工作還沒有完成,我就能夠閉上眼睛死去嗎?一輛汽車,幾個兜風的男女,這跟我一生的努力和工作比起來,算得什麼一回事?他們絕不能夠毀滅我。我是不會死的。我要留一個長長的陰影在所有的人的頭上,使他們永遠不會忘記我。〃

〃你在說謊。〃吳仁民氣憤地爭辯道,〃我們就會忘掉你的。

方亞丹已經說過應該把你忘掉了。你不會留下一點陰影。就在今天,就在這個都市,人們一樣地在享樂,在競爭,在鬧意見。而且每天晚上甚至在深夜,你在這個房間裡就可以聽見許多汽車的喇叭聲,也許每天晚上都會碾死一個像你這樣的犧牲者。然而你呢,你在什麼地方呢?你的陰影又在什麼地方呢?我說,只要過了一些時候,別人提起陳真就會驚訝起來:〃好陌生的名字埃你還拿永生的話來騙自己。我不相信,我什麼也不相信。〃

那個黑影又把頭抬起來,一對綠色的亮眼珠銳利地在吳仁民的臉上輪了一轉,眼光非常深透,使得吳仁民的脊樑上也起了寒慄。突然一個陌生的、莊嚴的聲音響徹了房間:〃你說,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我從來沒有欺騙過自己。我告訴你:我們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將來有一天那洪水會來的。那樣的洪水,地球上從來不曾見過。它會來,會來淹沒那一切,掃除那一切,給我們洗出一個新鮮的世界來。那日子一定會來的。你還記得我這本書嗎?你現在應該忍耐。〃

提起忍耐兩個字,吳仁民的憤怒又給激起來了。他瞥見了黑影手裡拿的書,他知道這正是陳真著的那本解釋社會科學的書。〃忍耐?你也要說忍耐?究竟還要忍耐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你這本書傳到了每個人手裡,每個人都能夠了解它的真正意義的時候嗎?我告訴你,那一天是不會有的。書根本就沒有用。周如水不就是被書本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嗎?還有李劍虹,他簡直是一個書呆子。老實說我現在不再拿讀書的話騙人了。我在大學裡教了差不多兩年書,還沒有宣傳到一個同志,而且連給資產階級培養子弟的功勞也說不上。把你的社會科學收拾起來罷。要革命,還是從行動做起,單是在一些外國名詞裡面繞圈子是不行的。我說現在的社會科學確實需要大革命。全世界的學者如毛,但是到了大革命發生的時候,連他們也只配陳列在博物館裡面了。〃

〃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這不再是陌生的聲音,這的確是陳真的。他知道陳真是怎樣的一個人:拋棄了富裕的家庭,拋棄了安樂的生活,拋棄了學者的前途,在很小的年紀就參加社會運動,生活在窄小的亭子間裡,廣大的會場裡,簡陋的茅屋裡。陳真並不是一個單在一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