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段祺瑞雖則做都督,做總理,卻不曾過得總統癮。下棋也厭了,唸佛也念煩了,大眾捧他出來,他不願受這“總統”兩個字,遮遮掩掩地改做執政。張作霖是擁戴的一分子,仍舊安置他在東北。那定策勸進的元勳,劃出西北一帶,算是他的湯沐。段祺瑞換湯不換藥,軍政財政,益發弄得沒有統率。只看那班清宮委員會的人,瓷銅玉石,輦運出來,販賣的販賣,抵押的抵押,頃刻變了大富翁。段祺瑞一點撈不到,便想插進去派個人,說句話。這委員會如同在中華民國之外,不受執政的節制,執政也無可奈何,聽見宣統移居日本使館了,聽見宣統移居天津張園了。京裡這班王公大臣,慶親王早逝了,宣統諡他個密字;肅親王善耆,恭親王溥偉,都出京了,醇親王載灃,貝勒載洵,卻還在京裡。只有貝勒載濤,換了鞏威將軍。貝子溥倫,專做清室的祈請使。以下什麼輔國公溥侗,靠著唱戲度日。不會唱戲的,賣燒餅,拉街車,路隅的王孫,有哪個濟他一飯呢?大臣的子弟,文不能寫字,武不能當兵,比明季的徐青君,替人受杖,還要苦楚。恐怕沒有清初的好官,肯還他花園,讓他鬻花貨礎終老了。咳!明季是國都殘破,帝后俱亡,這班覥顏事賊的臣僚,三醮歸清,明室宗支,早巳煙消霧散。
清季是得著一個讓字的美號,簽著優待的信條。袁、馮、徐、曹、段這幾位元首,誰不是身叨清爵,世受清恩?還有那鼎鼎的文孫,煌煌的賢嗣,務要使破巢之下,不留完卵。那些武人更不必談了。宣統既然出宮,皇族更不敢留戀。內中有個女子,居然在青島地方,跟著一個日本人,東渡而去。有人認得是肅王愛女。不知道此去為著何事?正是:鹿逐秦關何處定,鶴飛院水幾時歸。
欲知後事,且聽下文。
第一百回 出遊東渡肅女慨飄零 歸葬西陵瑾妃資結束
上回說到清帝出宮,皇族四散。肅王的女兒,卸卻旗裝,改著和服,拜了一個義父,換的名字叫做川島芳子。義父培植他讀書認字,這些起居服食,倒也與日本同化了。只是眷懷祖國,大有每飯不忘的光景。漢文、日文,固然精通熟習,還練著一身好武藝,守如處女,出如脫兔。他義父要把他在日本訂婚,他卻絕端反對。英姿俠骨,顧盼非常。他雖然是個女孩兒,卻不肯在交際場中,與陌生的男子,行那親愛的西禮。有時跟著義父出來散步,對著日本的熱鬧慶賀,總要灑幾點亡國的淚,說道:“清國偌大的二十二省,臣民忠愛,還比不過一個朝鮮。
最可怪的,這些內務官僚,如同蝨處褌中,尚肆那貪黷侵漁的手段。漢人幾個師傅、侍從,一班盡忠的,只知道不剪辮子,不改服色,終究沒有大計劃。還有些鑽刺進來的,都是注意在大內古器,偷的偷,掉的掉,等不到委員會的人來,早在各國博物院裡了。我們宗室覺羅,尤其沒有遠識,認這優待條件是丹書鐵券,道民國不曾虧負我們。如今樹倒猢猻散,更像是一盤散沙,聚不攏來了。“
他最關切的是中國時事,日本報裡譯出來,卻嚕哩嚕囌記著,月明風定的時候,每到廣場上來舞一回劍。飄寒身世,歸著何方?連義父都不便慰藉他。讀到海外邱菽園的隆裕後挽辭,每嘆他是有心人。他那兩首詩道:黯黯孤星掩曙天,沉沉故殿絕哀弦。莊姜畢世悲黃裡,望帝當春逐紫鵑。禪草淒涼投璽後,宮花寂寞捲簾前。女中堯舜隨生諡,腸斷人呼讓國賢。
濯龍妙選侄從姑,誰信長門賦競無?身後山頭憐凍雀,庭前夜半泣慈烏。東朝正寢猶陵隧,後紀終篇殿漢胡。見說壽筵扶病起,時聞忍死目遺孤。
肅女在日本憂傷憔悴,正是國在哪裡,家在哪裡?幸虧他義父知道心理,許他遠嫁蒙古,依然車旗服物,雄長一方。這蒙古內外各旗,雖則同隸共和,卻是叛服靡常,心懷叵測。中國鞭長莫及,哪裡能夠駕馭他?只求他永守邊隅,遙頒封號,算是羈縻得法了。從前有個圖謀獨立的,連衡約縱,遊說諸旗,倒也有幾多附和。畢竟時機未熟,人心不齊,依舊沒有結果。
這人便是肅女的阿翁。他丈夫襲了臺吉世封,如同小小單于,他也是小小閼氏。那義父看他倆在大連結了婚,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一具瑾皇貴太妃的金棺,還寄頓在僧寺裡面,如何能夠了局?本來還有兩名宮監,在那裡承值茶飯,焚燒紙錢,逢時遇節,僧眾還來唪經追薦。自從打了這量天霹靂,宮監也遠去了,僧眾也不問了。繐帷靈幾,滿積著蝠糞蛛絲,連那黃緞的棺罩,風吹日曬,已經黯然五色。宣統自顧不暇,也籌不出金錢替瑾妃下窆。此外還有誰來佈置?幸虧他胞兄志錡,號叫贊羲,看不過淒涼景況,有時還來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