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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她也只在洋臺上聽見她父親起坐間裡有人高談闊論,意外的卻是一口合肥話,竺家其他男女老少都是一口京片子。後來她無意中在玻璃門內瞥見他踱到陽臺上來,瘦長條子,只穿著一身半舊青綢短打,夾襖下面露出垢膩的青灰色板帶。蒼白的臉,從前可能漂亮過,頭髮中分,還是民初流行的式樣,油垢得像兩塊黑膏藥貼在額角。
此後聽見說表大爺出了事,等到她從學校裡回來,頭條新聞的時期已經過去了,報上偶有續發的訊息,也不詳細:虧空鉅款——在她看來是天文學上的數字,大得看了頭暈,再也記不得——調查,免職,提起公訴。
表大媽住著個奇小的西班牙式弄堂房子,樓上擺著一堂民初流行的白漆傢俱,養著許多貓。緒哥哥大學畢了業,在銀行做事,住在亭子間裡。九莉向來去了就跟貓玩。她很喜歡那裡,因為不大像份人家,像兩個孩子湊合著同住,童話裡的小白房子,大白貓。所以她並不詫異三姑也搬了去,分組他們三樓,樓梯口裝上一扇紗門,鉤上了貓進不來。裡面也跟公寓差不多,有浴室冰箱電話,楚娣常坐在電話旁邊一打打半天,她也像乃德一樣,做點金子股票。
九莉去了她照例找出一大疊舊英文報紙,讓她坐在地毯上剪貼明星照片。
“表大爺的官司,我在幫他的忙。”她悄然說。
九莉笑道:“噢,”心裡想,“要幫為什麼不幫韓媽她們,還要不了這麼些錢。”
“奶奶從前就喜歡他這一個侄子,說他是個人才,”楚娣有點自衛的說。“說只有他還有點像他爺爺。”
九莉也聽見過楚娣與乃德講起大爺來。也是因為都說他“有祖風”,他祖父自己有兒子,又過繼來一個侄子,所以他也過繼了一個庶出的侄子寄哥兒。此外在他那裡拿月費月敬的人無其數。
“他現在就是那老八?”楚娣問乃德。
“嗯。”
寄哥兒會拍老八的馬屁,因此很得寵,比自己的兒子喜歡。
“那寄哥兒都壞透了,”楚娣也說。“大太太都恨死了。”
“表大爺的事我看見報上,”九莉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孟曉筠害他的。起初也就是孟曉筠拉他進去的,出了紕漏就推在他身上。所以說‘朝中無人莫做官’,只有你沒有靠山,不怪你怪誰?”
“現在表大爺在哪裡?”
楚娣忙道:“在醫院裡,”免得像是已經拘押了起來。“他也是有病,肝炎,很厲害的病。”默然了一會,又道:“他現在就是虧空。”
又道:“我搬家也是為了省錢。”
九莉在她那裡吃了晚飯,飯後在洋臺上乘涼,有人上樓來敲紗門,是緒哥哥。
小洋臺狹窄得放張椅子都與鐵闌干扞格,但是又添了張椅子。沒點燈,免得引蚊子。
楚娣笑問道:“吃了飯沒有?”一面去絞了個手巾把子來。
緒哥哥笑嘆了一聲,彷彿連這問題都一言難盡,先接過手巾兜臉一抹,疲倦到極點似的,坐了下來。
緒哥哥矮,九莉自從竄高了一尺,簡直不敢當著他站起來,怕他窘。但是她喜歡這樣坐在黑暗中聽他們說話。他們是最明白最練達的成年人。他在講剛才去見某人受到冷遇,一面說一面噗嗤噗嗤笑。她根本聽不懂,他們講的全是張羅錢的事。輕言悄語,像走長道的人剛上路。她也不能想像要多少年才湊得出那麼大的數目。
下午他到醫院去見過表大爺。他一提起“爸爸”,這兩個字特別輕柔迷濛,而帶著一絲怨意。九莉在楚娣的公寓裡碰見過他,他很少叫“表姑”,叫的時候也不大有笑容,而起聲音總是低了一低,有點悲哀似的。他一點也不像他父親,蒼黑的小長臉,小凸鼻子,與他父親唯一的聯絡只是大家稱他“小爺”,與“大爺”遙遙相對。
不知道怎麼,忽然談起“有沒有柏拉圖式的戀愛”的問題。
“有。”九莉是第一次插嘴。
楚娣笑道:“你怎麼知道?”
“像三姑跟緒哥哥就是的。”
一陣寂靜之後,楚娣換了話題,又問他今天的事。
九莉懊悔她不應當當面這樣講,叫人家覺得窘。
有一天楚娣又告訴她:“我們為分家的事,在跟大爺打官司。”
“不是早分過家了?”
“那時候我們急著要搬出來,所以分得不公平。其實錢都是奶奶的,奶奶陪嫁帶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