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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蕊秋這次見面,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糾正她的一舉一動了。這一天傍晚換了游泳衣下樓去,叫她“也到海邊去看看。”

要她見見世面?她覺得她母親對她死了心了,這是絕望中的一著。

並排走著,眼梢帶著點那件白色游泳衣,乳房太尖,像假的。從前她在法國南部拍的海灘上的照片永遠穿著很多衣服,長袴,鸚哥綠織花毛線涼鞋遮住腳背,她裹過腳。總不見得不下水?九莉避免看她腳上這雙白色橡膠軟底鞋。纏足的人腿細而直,更顯得鞋太大,當然裡面襯墊了東西。

出了小樹林,一帶淡褚紅的沙灘,足跡零亂。有個夫婦帶著孩子在淌水,又有一家人在打海灘球,都是廣東人或“澳門人”。只有九莉穿著旗袍,已經夠刺目了,又戴著眼鏡,是來香港前楚娣力勸她戴的。她總覺得像周身戴了手套,連太陽照著都隔了一層。

“看喏!”蕊秋用腳尖撥了撥一隻星魚。

星魚身上一粒粒突出的圓點鑲嵌在漆黑的紋路間,像東南亞的一種嵌��懟5�悄槍倪筮蟮囊��怵逵質谷擻械忝�傾と弧�

“游泳就是怕那種果凍魚,碰著像針刺一樣疼。”瑞秋說。

九莉笑道:“噯,我在船上看見的。”到香港來的船上,在船舷上看見水裡一團團黃霧似的漂浮著。

留這麼大的空地幹什麼,她心裡想。不蓋點船塢什麼的,至少還有點用處。其實她剛才來的時候,一下公共汽車,瀝青道旁簇擁著日本茉莉的叢樹,圓墩墩一堆堆濃密的綠葉堆在地上,黃昏時分蟲聲唧唧,蒸發出一陣陣茉莉花香,林中露出一帶瓶式白石闌干,已經興奮起來,覺得一定像南法海邊。不知道為什麼,一跟她母親在一起,就百樣無味起來。

“就在這兒坐坐吧。”蕊秋在林邊揀了塊白石坐下。

蚊子咬得厲害。當中不能抓癢,但是終於免不了抓了抓腿肚子。“這兒蚊子真多。”

“不是蚊子,是沙蠅,小得很的。”

“叮了特別癢。早曉得穿襪子了。”到海灘上要穿襪子?

憋著不抓,熬了很久。

水裡突然湧起一個人來,映在那青灰色黃昏的海面上,一瞥間清晰異常,崛起半截身子像匹白馬,一撮黑頭髮貼上在眉心,有些白馬額前託著一撮�酌��謝噘舾校�殘硪蛭�谷肆�氳揭趺���謊鍤窒蛘飫錼瀉嫋艘簧��鍇銼閼酒鶘砝聰蚓爬虻潰骸昂茫�慊厝グ傘!�

九莉站起來應了一聲,但是走得不能太匆忙,看見蕊秋踏著那太大的橡膠鞋淌水,腳步不大穩。那大概是個年青的英國人,站在水裡等她。

那天到宿舍裡來是不是他開車送她去的?

九莉穿過樹林上去。她想必是投奔她那“去處”之前,趁此多玩幾天,最後一次了,所以還不走。只替她可惜耽擱得太久,忽然見老了,覺得慘然。不知道那等著她的人見了面可會失望。

那天回去,在宿舍門口撳鈴。地勢高,對海一隻探海燈忽然照過來,正對準了門外的乳黃色小亭子,兩對瓶式細柱子。她站在那神龕裡,從頭至腳浴在藍色的光霧中,別過一張驚笑的臉,向著九龍對岸凍結住了。那道強光也一動都不動。他們以為看見了什麼了?這些笨蛋,她心裡納罕著。然後終於燈光一暗,撥開了。夜空中斜斜劃過一道銀河似的粉筆灰闊條紋,與別的條紋交叉,並行,懶洋洋劃來劃去。

不過那麼幾秒鐘的工夫,修女開了門,裡面穿堂黃黯黯的,像看了迴腸蕩氣的好電影回來,彷佛回到童年的家一樣感到異樣,一切都縮小了,矮了,舊了。她快樂到極點。

有一天到淺水灣去,蕊秋又帶她到園子裡散步,低聲閒閒說道:“告訴你呀,有樁怪事,我的東西有人搜過。”

“什麼人?”九莉驚愕的輕聲問。

“還不是警察局?總不止一次了,箱子翻過又還什麼都歸還原處。告訴南西他們先還不信,我的東西動過我看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

“還不是看一個單身女人,形跡可疑,疑心是間諜。”

九莉不禁感到一絲得意。當然是因為她神秘,一個黑頭髮的馬琳黛德麗。

“最氣人的是這些人這麼怕事,本來說結伴走大家有個照應,他們認識的人多,楊醫生又是醫生,可以多帶點東西做生意。遇到這種時候就看出人來了——噯呦!”她笑嘆了一聲。

九莉正要說跟畢大使一塊來的,總不要緊,聽見這樣說就沒作聲。

“你這兩天也少來兩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