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說到這裡,德爾菲恩沉默了下來。
“三五九年春天,我在萊澤收到了一封信,在那之後我悄悄前往卡拉斯,但沒來得及見羅文最後一面,他們的軍隊在斗篷海灣北面的丘陵之中彈盡糧絕,我抵達時,他們已經為曼格羅夫將軍所圍殲——”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少女的聲音才略顯平靜地響了起來:
“在那之後,我便立下誓言——有一天,我一定要復現金耀之年的改革,得以一償祖父的夙願;我將要重新施行我祖父被廢除的《赫洛斯托約法》,但要那麼做,我明白,我必須重現尼德文家族在全盛時期對於帝國的影響力。”
布蘭多看著她,心中卻重重地嘆息。
他從來沒想到,這位偏執的小姐心中,竟也會有如此崇高的理想。然而,她卻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尼德文家族能夠在歷史之上走到如此的地位,純粹是因為藉助於王權與教權的博弈,他為格蘭託底大帝實現了君權至高的夙願,成為那個時代帝國三足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角,因此一生位極人臣、顯赫之極,尼德文家族也因此而威震帝國。
……(未完待續。)
第三百二十幕 在林間
然而時代變遷,當王權的對立從教權轉移到傳統的貴族勢力之上時,尼德文家族的衰敗便成為了不可避免的歷史必然,在這一點上,老尼德文與小尼德文恐怕亦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小尼德文所表現出的平庸,真的只是虎父犬子,亦或是某種明哲保身的選擇?只怕只有當事人心中才能夠明白。
而這之間所謂金耀之年改革,《赫洛斯托約法》,以及後續各項法文的頒佈,其實只不過是貴族鬥爭的外在表現而已。因此從一開始便走在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之上,布蘭多可以想象德爾菲恩會遭遇一些什麼。
“所以說,”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才開口問道:“當你意識到自己無法做到這一切之後,便選擇了聯姻這條路?這的確是一個辦法,但德爾菲恩小姐,你有沒有想過另一點——”
聯姻是貴族政治中最傳統也是最有效的手段,而德爾菲恩選中的艾爾曼的家族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艾爾曼作為帝國政壇的新星,本身的確也極具才幹。
然而作為女性的一方,德爾菲恩嫁入艾爾曼的家族之後,她與艾爾曼在家族事務之中誰起主導的作用卻還難說得很。更不用說,說不定她還會因此而喪失對於尼德文家族的影響力,或者至少也是一部分。
德爾菲恩聞言悽然一笑:“布蘭多先生,有時候我會想,或許人天真一些,未必不是一件壞事。至少她不會顯得那麼複雜,複雜到迷失了自我,甚至遺忘了自己的本意……”
“而我所追求的一切,不過是建立在空中樓閣之上。到頭來,都皆盡化為泡影。而我卻自欺欺人,不願意從這個迷夢之中醒來,我沉醉於權力與**所編織的謊言之中,我告訴自己可以做到,但我清楚那隻不過是自我麻醉而已。我無法做到那一切,它們距離我遙不可及,我只是一個徹頭徹尾失敗者,布蘭多先生,我卻捨不得放棄手中的一丁點權力……”
“我是一個墮落與罪惡的女人,我早就遺忘了自己的本意,遺忘了自己的誓言,就像遺忘了自己的同伴一樣,我慣性地在貴族的圈子之中鑽營與謀劃。什麼崇高的理想,它們早就離我而去了,那不過只是一個謊言而已。”
“啊,我是如此的憎恨你,憎恨你毀滅了我的計劃,殺死了我的戀人,我歇斯底里,但不如說是一個謊言被戳穿的人荒誕滑稽的表演而已。在您的眼裡,我一定像是個瘋子。一個小丑,因為我就是一個瘋女人,一個不值得任何人同情的毒婦。”
她低下頭,晶瑩的淚珠子粒粒落下,浸溼了衣角。
“布蘭多先生,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說了太多太多謊言。可在母親大人的面前,一切齷齪與汙垢都無法躲藏,她只是一個罪人,並不奢求你原諒,但至少在離開之前。想把這一切說出來……”
“離開?”布蘭多抓住她的手腕:“你也見過瑪莎大人了?”
宰相千金默然地掙扎了一下,她蒼白的容貌,好像在風中凋零的花朵,但布蘭多卻已然明白了一切。
“母親大人會原諒任何人,”布蘭多輕聲說道:“德爾菲恩小姐,因為我們都是她的孩子,在一個人的一生當中,每個人都難免會看錯一些人,做錯一些事,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然而當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或許首先想到的不應當是去消極逃避,而是去面對它。那就像是一道血淋淋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