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多麼優美;它的各部分多麼完善;它的動作多麼靈巧,多麼柔順、驕傲而健壯;一旦傷殘了,多麼悽慘。生命的細小的火焰越來越微弱,最後閃動一下就熄滅了。它像一支蠟燭樣,靜靜地、輕輕地熄滅了。它的臨熄滅的時候發出抗議,然後就屈服。它把要說的話說了,然後就寂靜無聲。
還有傷員嗎?四個日本俘虜。把他們抬進來。在這個大家都苦痛的地方,沒有什麼敵人。把血汙的軍服剪開。止住那兒出血。讓他們躺在其他傷員旁邊。嗨,他們像弟兄一樣!
這些是職業的劊子手嗎?不是,這些是業餘計程車兵。勞動者的手。這些是穿了軍服的勞動者。
沒有傷員了。早晨六點鐘。天啊,這屋子多冷啊。開啟門。在遠方深藍色的山頂上,東方現出一線淡淡的曙光。再過一個小時太陽就出來。上床睡覺吧。
但是睡不著。這種殘忍,這種愚蠢的原因是什麼?一百萬日本勞動人民從日本來殺傷一百萬中國勞動人民。為什麼日本勞動人民要攻擊他們的兄弟勞動人民,使他們被迫不得不起來自衛呢?日本勞動者會從中國人的死亡中得到好處嗎?不會,他們怎麼可能得到好處呢?那麼上帝啊,究竟是誰會得到好處呢?把這些日本勞動人民送到中國來幹這殺人的勾當,這是誰的責任?究竟誰會從中獲利呢?
少數反動的富人,一個很小的階級,說服了一百萬人去攻打併且企圖消滅另外一百萬像他們自己一樣的窮人,這怎麼可能呢?使這些富人可以變得更富?可怕的想法!他們是怎麼說服了那些窮人到中國來的?告訴他們真相嗎?沒有,如果他們知道真相,他們決不會來的。
他們敢告訴這些勞動人民,只是他們需要更廉價的原料、更多的市場和更大的利潤嗎?不敢,他們說這場殘酷的戰爭是“民族的命運”,是為了“天皇的榮譽”,為了“國家的光榮”。
胡說,純粹是胡說八道!
那麼侵略戰爭,為了征服殖民地而進行的戰爭,只歸咎於大資本家嗎?是的,就是這麼回事,不管這些犯下民族罪行的罪犯怎樣用動聽的空洞語言和理想來掩蓋他們的真正目的。他們發動戰爭是為了用屠殺去奪取市場,用洗劫去奪取原料。他們認為盜竊比交換更便宜,屠殺比購買更方便。
在這一切的背後是那個可怕的殘酷無情的財神爺和戰爭瘟神,它的名字叫做利潤。金錢,像一個貪得無厭的莫洛克神,追逐利潤、報酬,而且無所不為,甚至不惜屠殺千百萬人來滿足它的貪心。軍隊背後是軍國主義者。軍國主義者背後是金融資本和資本家。他們是親兄弟,是同謀犯。
這些人類的公敵是什麼樣子?他們是不是臉上有一個記號,好讓大家認識他們,躲開他們,罵他們是罪犯呢?不是。相反的,他們是有身份的人士。他們受到尊敬。他們自稱、同時也被人稱為高尚人士。他們是國家、教會、社會的棟樑。他們從自己的大量財富中拿出一點錢來維持私人的和公共的慈善事業。在私生活裡,他們是又和善又親切的。但是……一旦有減少他們利潤的危險,他們就變得像墅蠻人一樣殘暴,像瘋人一樣殘忍,像劊子手一樣殘酷……只要他們活著,世界上就不可能有持久和平。容許他們存在的這樣一種人類社會制度必須消滅。
創傷是這些人制造的。
那天早晨,當男人們成群結隊地從村裡走向地裡去幹活的時候,他們看到董站在於家大門口。他們在院牆外面站住了,打聽白求恩的病況。
“他死了,”董說。
那是1939年11月13日(應為11月12日。——譯註),五點二十分。
五十九
一支由他的戰友們組成的送葬隊伍抬著他越過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在黑夜的掩護下,他們慢慢地、迂迴曲折地向西走著,一個村又一個村,接連走了五個晚上,白天則把遺體隱藏在農民的茅屋裡。
在那些他生前醫治過病人和傷員的村子裡,他們停下來舉行了簡單的儀式。他們把他躺著的擔架放到地上;董講述著他的生平和逝世的情形;人們哭泣著列隊向他告別。然後他們又在滿天星斗之下繼續前進。他們把他葬在晉東一個山谷裡,在他的墳上留下了一個簡單的標誌。
這訊息從八路軍的無線電網傳播了出去,使那些聽到它的人目瞪口呆。在五臺山司令部裡,聶司令員流著眼淚,他部下的幹部都垂著頭坐在他周圍。
理查德·布朗大夫在他的告加拿大人民書中說:“白求恩自己誇耀他是一個共產黨員。我說他是上帝的聖徒。”
在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