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聽
益都鄭氏兄弟,皆文學士。大鄭早知名,父母嘗過愛之,又因子並及其婦;二鄭落拓,不甚為父母所歡,遂惡次婦,至不齒禮。冷暖相形,頗存芥蒂。次婦每謂二鄭:“等男子耳,何遂不能為妻子爭氣?”遂擯弗與同宿。於是二鄭感憤,勤心銳思,亦遂知名。父母稍稍優顧之,然終殺於兄。
次婦望夫甚切,是歲大比,竊於除夜以鏡聽卜。有二人初起,相推為戲,雲:“汝也涼涼去!”婦歸,兇吉不可解,亦置之。闈後,兄弟皆歸。時暑氣猶盛,兩婦在廚下炊飯餉耕,其熱正苦。忽有報騎登門,報大鄭捷,母入廚喚大婦曰:“大男中式矣!汝可涼涼去。”次婦忿惻,泣且炊。俄又有報二鄭捷者,次婦力擲餅杖而起,曰:“儂也涼涼去!”此時中情所激,不覺出之於口;既而思之,始知鏡聽之驗也。
異史氏曰:“貧窮則父母不子,有以也哉!庭幃之中,固非憤激之地;然二鄭婦激發男兒,亦與怨望無賴者殊不同科。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也!
牛癀
陳華封,蒙山人。以盛暑煩熱,枕藉野樹下。忽一人奔波而來,首著圍領,疾趨樹陰,掬石而座,揮扇不停,汗下如流沈。陳起座,笑曰:“若除圍領,不扇可涼。”客曰:“脫之易,再著難也。”就與傾談,頗極蘊藉。既而曰:“此時無他想,但得冰浸良醞,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樓,暑氣可消一半。”陳笑曰:“此願易遂,僕當為君償之。”因握手曰:“寒舍伊邇,請即迂步。”客笑而從之。
至家,出藏酒於石洞,其涼震齒。客大悅,一舉十觥。日已就暮,大忽雨,於是張燈於室,客乃解除領巾,相與磅礴。語次,見客腦後時漏燈光,疑之。無何,客酩酊眠榻上。陳移燈竊窺之,見耳後有巨穴如盞大,數道厚膜間鬲如欞;欞外軟革垂蔽,中似空空。駭極,潛抽髻簪,撥膜覘之,有一物狀類小牛,隨手飛出,破窗而去。益駭不敢復撥。方欲轉步,而客已醒。驚曰:“子窺見吾隱矣!放牛癀出,將為奈何?”陳拜詰其故,客曰:“今已若此,尚復何諱。實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適所縱者牛癀,恐百里內牛無種矣。”陳故以養牛為業,聞之大恐,拜求術解。客曰:“餘且不免於罪,其何術之能解?惟苦參散最效,其廣傳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謝別出門,又掬土堆壁龕中,曰:“每用一合亦效。”拱不復見。居無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陳欲專利,秘其方不肯傳,惟傳其弟。弟試之神驗。而陳自銼啖牛,殊罔所效。有牛兩百蹄陵,倒斃殆盡;遺老牡牛四五頭,亦逡巡就死。中心懊惱,無所用力。忽憶龕中掬土,念未必效,姑妄投之,經夜牛乃盡起。始悟藥之不靈,乃神罰其私也。後數年,牝牛繁育,漸復其故。
金姑夫
會稽有梅姑祠。神故馬姓,族居東莞,未嫁而夫早死,遂矢志不醮,三旬而卒。族人祠之,謂之梅姑。
丙申,上虞金生赴試經此,入廟徘徊,頗涉冥想。至夜夢青衣來,傳梅姑命招之。從去,入祠,梅姑立候簷下,笑曰:“蒙君寵顧,實切依戀。不嫌陋拙,願以身為姬侍。”金唯唯。梅姑送之曰:“君且去。設座成,當相迓耳。”醒而惡之。是夜,居人夢梅姑曰:“上虞金生今為吾婿,宜塑其像。”詰村人語夢悉同。族長恐玷其貞,以故不從,未幾一傢俱病。大懼,為肖像於左。既成,金生告妻子曰:“梅姑迎我矣。”衣冠而死。妻痛恨,詣祠指女像穢罵;又升座批頰數四,乃去。今馬氏呼為金姑夫。
異史氏曰:“未嫁而守,不可謂不貞矣。為鬼數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無恥也?大抵貞魂烈魄,未必即依於土偶;其廟貌有靈,驚世而駭俗者,皆鬼狐憑之耳。”
梓潼令
常進士大忠,太原人。候選在都。前一夜夢文昌投刺,拔簽得粹潼令,奇之。後丁艱歸,服闋候補,又夢如前。默思豈復任粹潼乎?已而果然。
鬼津
李某晝臥,見一婦人自牆中出,蓬首如筐,發垂蔽面,至床前,始以手自分,露面出,肥黑絕醜。某大懼,欲奔。婦猝然登床,力抱其首,便與接唇,以舌度津,冷如冰塊,浸浸入喉。欲不咽而氣不得息,咽之稠粘塞喉。才一呼吸,而口中又滿,氣急復咽之。如此良久,氣閉不可復忍。聞門外有人行聲,婦始釋手去。由此腹脹喘滿,數十日不食。或教以參蘆湯探吐之,吐出物如卵清,病乃瘥。
仙人島
王勉字黽齋,靈山人。有才思,屢冠文場,心氣頗高,善誚罵,多所凌折。偶遇一道士,視之曰:“子相極貴,然被‘輕薄孽’折除幾盡矣。以子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