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昕,冷靜點。我害怕起來。
她退開數步,冷冷地看我,良久,直到臉上的淚水乾去。然後轉身下樓,沒有和我說再見。
心裡騰地一痛,下意識地想叫住她,她已消失在樓梯口。我追了出去,死死拉住她,街上來往的喧囂遮蓋了子昕情急掙扎下不堪的辱罵,也遮蓋了那一記狠狠的耳光。
我愣在原地,左頰火辣跳動地疼痛,子昕怔怔地舉著她那帶著檀木鐲子的手腕,終於先我一步回過魂來,跳上了一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我坐在陽臺上待了半宿,直到手機響起,子昕的聲音帶著醉意。她說姐姐,他夜裡叫的是你的名字。姐姐,你不該讓。
瘋狂的尋找,兩天,子昕的手機再無訊號。
留在記憶裡的,是莫然那雙鉗錮在我雙肩的手,那麼用力地搖晃著。
“你為什麼不留住她?為什麼不追出去?為什麼不及時通知我?她只是個任性的孩子!”
決了堤的眼淚通通猝不及防,恍惚中我彷彿聽見心臟破碎的聲音,像寒夜裡冰冷的枯枝簌簌抖落,無聲哽咽。
要怎樣,才能讓你知曉我的無能為力。又或許,怎樣都已經沒有用。
子昕用她的決絕在我們之間掘開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深淵。誰的眼角觸了誰的眉,誰的掌紋贖不回誰的罪,誰的萬劫不復,誰的百折不回。
接到訊息是在報警的第五天。我們慌忙趕往江邊,被膠帶封鎖的草地上,我透過人群縫隙看見一隻靜靜攤開的青白透明手腕,古樸紋路的紅木鐲子鮮豔奪目。
莫然一拳砸在旁邊的石墩上,鮮血順著手指無力張開,他沒有再看我一眼,就此離開。
我彎下腰,在翻江倒海的暈吐中寧願被溺斃的,是自己。
07
寒假羅傑送我回家,向父母解釋我突如其來的沉默寡言。
大學好友離世。簡單的六個字,囊括了多少內容,又省略了多少內容。
我夜夜不能入睡,夢魘如影隨形。整整一個假期,足不出戶,人比黃花瘦。
開學後我接到莫然的電話,話筒裡拖動的喧囂背景裡,他的聲音喑啞疲憊。
再討論孰是孰非已沒有任何意義。一切的誤會雖然無法避免,但是子昕的死,我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說得沒錯。子昕的靈魂已經變成一副沉重的枷鎖,將我們永恆地鎖在十字架的兩端。
他決定出國。
他說,我們都要好好的。
他沒有說你要等我。
我拒絕了那家唱片公司的邀約,選擇去獵頭公司實習,白天上班晚上寫論文,如行屍走肉般度過我大學的最後一段生涯。
那時比我早畢業的羅傑已在時代媒體做得風生水起,一路平步青雲。他時不時開車來找我吃飯,接送我上下班,和維維變著法子逗我笑。後來他又逼著我請了半個月假,帶我去了一趟雲南。
我們沒有去昆明、麗江、大理等被遊人廣為傳頌的美麗城市,反而去了很多少數民族聚集的邊陲小鎮。在那裡,我接觸了太多太多質樸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睛,那些原始的純淨深深地觸動了我。
臨走前,我們把身上的現金全留給了當地那所民辦小學。
羅傑對我說,你看,生命中還有那麼多有意義的事。
雲南回來後,維維驚喜地發現我臉上開始有了笑容。
我開始把一切塵封,強迫自己遺忘。
我知道,我必須待在這座城市裡,好好地活下去。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這些年裡,莫然沒有給我打過電話,羅傑隱約提過一次,說他跑到倫敦搞地下樂隊,見我沒有反應,也就沒有再提起。
朝九晚五 第四章(5)
我想,我大概可以做回正常人,不再沉溺於往事,痛苦無法自拔。
雖然有時候我也難免會想,以羅傑和莫然的交情,他對我的照顧,是不是也有莫然當初的囑咐?
時過境遷,在地球另一端的他,是不是也已經把一切徹底地遺忘?
我知道,在命運選擇的分岔裡,再多不捨亦無力為繼。唯有彼此珍重,各自上路。
如是我心,只願讓自己變成一條沉伏在水底的魚,冷暖自知,安靜地生活下去。
“下車了,又神遊!”
羅傑話音未落,我額頭已吃了他一記彈指神功。
“痛死了,賤人!”我揉著腦袋,從亙久綿長的回憶裡重回